子时三刻,阴气最盛。
九百盏莲灯幽幽亮起,仿佛九百只睁开的鬼眼,死死盯住这片浸透了鲜血与冤屈的土地。
它们环绕着百里战场缓缓升空,每一盏灯的升腾,都像是从地狱深处拽出了一缕沉睡了近百年的执念。
阵心,苏菱安盘膝而坐,脸色惨白如纸。
当第一盏莲灯的光芒刺破夜幕时,一道尖锐的嘶鸣便已贯穿她的识海。
“我想见我刚出生的娃儿……”那是一个年轻镖师临死前的最后念想,带着血腥味的铁锈气和对温暖襁褓的无尽眷恋,狠狠撞进她的脑中。
紧接着,第二盏,第三盏……第九百盏!
“我答应了兄弟,要把他的骨灰带回家乡安葬……”
“我还没娶媳妇,我不想当个孤魂野鬼!”
“杀!杀了那群背信弃义的畜生!”
万千执念如决堤的洪水,混杂着不甘、愤怒、思念与滔天恨意,疯狂涌入她的识海。
每一道执念都像是一柄淬了毒的钢刀,在她的神魂之上反复切割、凌迟。
苏菱安的识海如遭千刀万剐,剧痛之下,殷红的血丝从她的眼、耳、口、鼻中缓缓渗出,滴落在她素白的衣襟上,宛如雪地里绽开的绝望红梅。
她紧咬牙关,牙龈早已被咬破,满口血腥。
饶是她神魂远比常人坚韧,此刻也几近崩溃,全身骨骼都在这无尽的怨念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悬于她身前的归藏铃更是嗡鸣不止,铃声凄厉,几欲碎裂。
“噗——”
就在她神识即将被撕裂的刹那,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扑至身前。
叶寒舟单膝跪地,二话不说,并指如刀,在自己掌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诡异的墨色毒血瞬间涌出,他以指为笔,以血为墨,闪电般在苏菱安光洁的眉心画下一道繁复而邪异的阵纹。
“蚀识阵!你疯了?!”苏菱安神智稍清,厉声喝道。
这“蚀识阵”乃是禁术,能强行将施术者的神魂与受术者相连,分担其所受的一切神魂冲击。
但叶寒舟修的是毒道,他的血、他的魂,都带着能侵蚀万物的剧毒!
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甚至是以毒攻毒!
叶寒舟置若罔闻,阵纹落成的瞬间,苏菱安识海中那股撕心裂肺的痛楚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堤坝分走了一半。
而他自己,却猛地一颤,脸上瞬间褪尽血色,七窍之中,竟有丝丝缕缕的黑气逸散。
那些本该冲垮苏菱安的亡魂执念,此刻正通过蚀识阵,疯狂地涌入他的识海。
他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黑血,却咧开嘴,对她露出一抹森然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的冷笑:“这点痛,比起当年你为我以身试尽天下奇毒时,连万分之一都不到。”
话音未落,战场另一侧,墨鸦发出沉闷的嘶吼。
他的双臂已深深嵌入两座巨大的机关灯基之中,无数细密的机械零件刺入他的血肉,与他的筋骨相连。
他竟是以自己的身体为枢纽,将那枚残破的“影枢逆轮”核心之力催发到极致,强行把散布在战场各处的九百盏莲灯连成了一个整体。
“阵要成,需立‘主灯’为心!”墨鸦抬头,双目之中血丝密布,声音嘶哑如破锣,“立灯者,需以真名立誓,以精血为引!你若立誓,灯燃之日,便是你折寿之时,轻则元气大伤,重则……魂魄受损,永世不得轮回!”
苏菱安抹去唇边的血迹,望着那漫天摇曳的灯火,竟是轻轻一笑,那笑容凄美而决绝:“我爹,我娘,他们用命护住了镇远最后的尊严。我苏菱安,不过是用一点血,一些寿数,来护住他们的魂……这笔买卖,值了!”
她毅然从怀中取出一枚早已破碎,只剩一角的玄铁兵符,那是她母亲身为镇远镖局副总镖头的信物。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这枚承载着无尽思念与荣耀的残片,狠狠按入了身前那盏尚未点燃的主灯灯心!
就在此时,蜷缩在阵法一角,死死抱着祖纹玉的小桃发出一声尖叫。
她怀中的祖纹玉不知何时变得滚烫,原本温润的玉面上,竟浮现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色纹路。
小桃的脸吓得煞白,手指颤抖地指向他们脚下的大地:“小姐……下面……下面全是骨头……好多好多的骨头……上面还有……还有镇远的暗记……”
墨鸦脸色一变,立刻从背后机关匣中弹出一根细长的探针,猛地刺入地底。
机关转动,只听“咔哒”一声,探针回缩,末端竟真的带出了一块被泥土包裹的森白残骨。
墨鸦拂去泥土,骨骼之上,一排用利刃刻下的蝇头小字清晰可见——“镇远丁酉年·忠字三十七”。
忠字营三十七号!那是当年誓死护送她父母突围的亲卫之一!
苏菱安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一股比识海被冲击时还要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这片战场之下,埋葬的不仅仅是三千忠魂的尸骨,更是他们的尊严!
敌人不仅杀了他们,甚至不让他们入土为安,反而将他们的骸骨作为基石,布下了这恶毒至极的拘魂大阵,要让他们永生永世被困于此,神魂都不得安宁!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响彻夜空。
苏菱安猛然拔出腰间匕首,看也不看,便在自己白皙的手腕上重重划下!
鲜血如泉涌,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袖。
她将流血的手腕高高举起,混入早已备好的灵泉之中,用尽全身力气,将这融合了自己血脉的灵泉向着整片战场泼洒而去!
“镇远镖局三千英魂在上!今日,我苏菱安,代父苏长风,代母秦婉,接——你——们——回——家!”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身前的主灯“轰”的一声,被她的心头血彻底点燃!
那火焰不是寻常的橘红,而是璀璨的金色,温暖而庄严。
灯火之中,一幕幕早已消散在岁月长河里的景象缓缓浮现:高大的总镖头在校场之上点兵,长枪如林,气势如虹;温柔的夫人在庭院里绣着镖旗,一针一线,皆是牵挂;扎着羊角辫的小菱安,骑在父亲宽厚的肩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闹着要天上的星星……
家的模样,如此清晰。
霎时间,战场上空,那九百盏莲灯中的三千亡魂,齐齐朝着主灯的方向,朝着那温暖的旧日幻影,缓缓跪下。
盘旋不休的怨火蝶不再狂躁,它们安静地环绕在每一盏灯旁,翅膀扇动间,磷光点点,仿佛在为这些迷失了近百年的游子,引着归家的路。
一个身形佝偻、提着一盏破旧灯笼的虚影,颤颤巍巍地从阴影中走出。
那是守灯鬼,他走到苏菱安身前,浑浊的眼中流下两行魂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小姐……老奴守了九十八年……九十八年了……终于,终于等到您来接总镖头和兄弟们了。”
他将自己那盏陪伴了无尽孤寂岁月的破灯笼,轻轻放在了主灯之旁。
“这灯,老奴替您点着,直到……直到您说‘回家’的那一刻。”
千灯升空,光耀百里,将这片被黑暗笼罩了近百年的北境之地,照得亮如白昼。
火海边缘,一直沉默伫立的灯奴,缓缓垂下了手中那面破烂的残旗。
他怔怔地望着那盏光芒万丈的主灯,望着灯中那幸福的一家三口,浑浊的眼眸中竟有了一丝清明。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宣告一个迟来的答案:“原来……活着的人,才是魂。”
下一刻,他猛然转身,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决然光芒。
他举起手中的残旗,毫不犹豫地,狠狠刺入自己那虚幻不定的心口!
没有鲜血,没有惨叫,他的魂体轰然炸裂,化作一道最纯粹、最磅礴的光流,如长虹贯日,尽数注入了主灯之中!
刹那间,主灯灯焰暴涨十丈,金光冲霄,竟将天边的阴云都冲散了一角!
而苏菱安身前的归藏铃,在吸收了这股魂力之后,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铃身上,一道玄奥的幽蓝色纹路缓缓浮现、凝固,仿佛蕴含着洞察幽冥的无上威能——“照魂纹”,初成!
苏菱安抬起头,望着那漫天灯火,望着那一张张在灯火中由狰狞转为平和的脸,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亡魂的耳中:“这一世,换我护着你们……走完这最后一程。”
远处,那数以万计、原本只是环绕着莲灯飞舞的怨火蝶群,在主灯光芒达到鼎盛的瞬间,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无声的号令。
它们猛然汇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齐齐调转方向,朝着遥远的京城,铺天盖地般飞去。
这一夜,北境无星,唯有魂灯引路,照亮了一条跨越生死与百年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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