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的梅雨季,高雄的雨像断了线的珠子,连下了十七天。我握着出租车方向盘的手心始终黏腻,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单调的节奏,发出“吱呀”的异响,像是谁在暗处磨牙。作为开了十二年出租车的老司机,我熟稔高雄每一条街道的肌理,唯独过港隧道——那条连接前镇区与旗津区的水底巨龙,总让我心生忌惮。
晚上十点十七分,车载电台里传来同行阿明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杂音:“海哥,别往旗津跑了,刚阿忠说在隧道里又见到‘那位’了。”我正驶过凯旋四路,雨幕中隐约可见隧道入口的灯光,像两团昏黄的鬼火。副驾驶座上的乘客早已睡熟,发出轻微的鼾声,目的地正是旗津的海滨民宿。我咬了咬牙,踩下油门:“知道了,我慢点开。”
过港隧道的入口像一张巨兽的嘴,吞掉了出租车的灯光。1984年通车时我刚入行,还记得当时万人空巷的盛况——这条全长1.5公里的隧道,光是海底段就有792米,是台湾首座水底隧道。通车典礼上,市长握着剪刀的手都在抖,说它“打通了高雄的任督二脉”。可没过半年,第一个传说就冒了出来,起初只是夜班司机间的玩笑,后来却成了所有司机的禁忌。
车轮碾过隧道入口的减速带,发出“咯噔”一声,惊醒了副驾驶的乘客。他揉着眼睛看向窗外:“师傅,这隧道里怎么这么凉?”我没敢告诉他,隧道里的温度常年比外面低三度,尤其是梅雨季,那股凉意不是空调能带来的,像是有无数只冰冷的手在车窗上抚摸。我打开车内灯,昏黄的光线照亮隧道内壁斑驳的水渍,那些深色的印记像极了人形,在车速带来的光影变幻中仿佛正在移动。
“听说过这隧道的故事吗?”乘客突然发问,声音在空旷的隧道里有些回响。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后视镜里映出隧道中段的应急灯,那正是传说中“她”最常出现的地方。十二年里,我刻意避开午夜的隧道,可今晚这场雨,让时间都变得模糊。
“施工的时候挖出过好多骨头。”乘客自顾自地说,“我爷爷是当年的施工队队长,他说1982年挖海底段的时候,挖土机突然卡住,往下一挖全是碎骨头,用麻袋装了二十多袋才运走。后来请了道士来做法,可还是有人说听见隧道里有女人哭。”他的话刚落,雨刷器突然卡住不动了,挡风玻璃瞬间被雨水覆盖,我急忙踩下刹车,伸手去掰雨刷器。
就在这时,车灯照亮了前方的车道。一个身着白衣的女子正缓步走着,长发披散在肩头,被隧道里的穿堂风吹得飘起。她的白裙没有被雨水打湿,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步伐轻盈得像踩在棉花上。我吓得心脏差点跳出胸腔,猛按喇叭,副驾驶的乘客也尖叫起来。女子似乎被声音惊动,缓缓转过头——那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眼睛空洞得像两个黑洞,嘴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我急忙挂倒挡,车轮在湿滑的路面上打滑,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等我稳住车再次抬头时,白衣女子已经消失了,只有隧道壁上的水渍还在缓缓流淌,像眼泪一样往下滑。副驾驶的乘客脸色惨白,手里的矿泉水瓶掉在地上,滚到车座底下。“她……她刚才在看我。”他声音颤抖,“我爷爷说,当年填海造陆的时候,有个女人掉海里淹死了,尸体没找到,就在这附近。”
我不敢再停留,猛踩油门冲出隧道。出口处的灯光刺得我睁不开眼,副驾驶的乘客哆哆嗦嗦地付了钱,下车时腿还在抖。我看着他踉跄着走进民宿,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座椅上留下一片深色的印记。车载电台里一片寂静,刚才还在聊天的同行们,像是突然集体失声。
我把车停在隧道出口的加油站,阿明的车也在那里,他正抱着保温杯喝姜汤,脸色比我还难看。“你也见到了?”他递给我一杯姜汤,手指还在发抖,“刚才我拉了个乘客,浑身是水,说要去旧渔港。我当时没多想,结果到了地方回头一看,后座空了,就剩一滩水,连车票钱都没给。”
旧渔港早在1990年就拆了,改成了海滨公园。我喝着姜汤,胃里却还是一阵发寒。阿明所说的,正是流传最广的“水鬼乘客”传说,十多年来,至少有二十多个司机说过类似的经历:湿漉漉的乘客,目的地是早已消失的旧渔港,到达后凭空消失,只留下一滩水渍。有人说那是当年填海时淹死的渔民,也有人说就是那个白衣女子的化身。
“我爷爷说,那些骨头里有个年轻女人的,”阿明压低声音,“手腕上还戴着个银镯子,上面刻着‘秀莲’两个字。施工队后来把镯子埋在隧道入口的榕树下了,说是镇压怨气。”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隧道入口左侧果然有一棵老榕树,枝叶繁茂得有些异常,即使在暴雨中也不见凋零,树干上缠着一圈圈红绳,像是无数只红色的手。
那天晚上我没再接活,把车停在自家楼下,却怎么也睡不着。窗外的雨还在下,我想起刚入行时,师傅告诉我过港隧道的规矩:晚上经过时要鸣三次喇叭,算是打招呼;遇到穿白衣的人千万别停车,也别回头;要是载到浑身是水的乘客,就说旧渔港拆了,绕去海滨公园,千万别真往旧址开。那时候我以为是老师傅的迷信,直到今晚亲眼所见。
凌晨三点,手机突然响了,是调度中心的电话,说有个急诊病人要从旗津的医院转到市区,愿意出三倍车费。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车钥匙。雨小了些,月光透过云层洒在路面上,泛着冷光。再次驶入过港隧道时,我按师傅说的,鸣了三次喇叭,喇叭声在隧道里回荡,像是得到了回应,原本冰冷的空气似乎都暖和了些。
隧道中段的应急灯突然闪了一下,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后视镜,只见后座的病人盖着被子,睡得很沉。就在这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车道旁的人行道上,有个白衣女子正站在那里,这次她没有走动,只是静静地看着我,长发被风吹起,露出手腕上一点银色的光泽。我握紧方向盘,不敢回头,也不敢减速,直到驶出隧道,才发现手心的汗已经把方向盘浸湿了。
后来我再也没在午夜开过过港隧道,每次经过入口的老榕树,都会鸣笛示意。有一次我载着一个老阿婆,她看着榕树说:“这树底下埋着个银镯子,是我年轻时最好的朋友秀莲的。1978年填海的时候她掉海里了,我们找了三个月都没找到。隧道通车那天,我在这树下烧了纸,就听见有人跟我说‘谢谢’。”
2005年,过港隧道进行了一次大规模翻新,工人在入口的榕树下真的挖出了一个银镯子,上面刻着“秀莲”两个字,镯子已经氧化发黑,却依然完好。翻新后的隧道安装了更亮的灯光,还加了监控摄像头,传说渐渐少了。可我每次经过,还是会鸣三次喇叭,有时会看见灯光下有个白衣身影在人行道上一闪而过,像是在跟我打招呼。
去年我退休了,把出租车卖了,换成了一辆小电动车。有次带孙子去旗津玩,经过隧道时,孙子突然指着窗外说:“爷爷,那个阿姨在跟我们挥手。”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阳光透过隧道的窗户洒进来,照亮了空气中的尘埃,什么也没有。可我知道,她还在那里,守护着这条连接两岸的隧道,也守护着那段被海水淹没的记忆。
走出隧道时,孙子突然说:“爷爷,刚才那个阿姨手腕上的镯子好漂亮。”我愣了一下,看向入口的老榕树,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是有人在点头微笑。高雄的阳光很暖,驱散了隧道里的凉意,我摸了摸孙子的头,轻声说:“那是秀莲阿姨,她在跟我们说再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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