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片仿佛能刺破苍穹的剑林，周围那令人耳膜刺痛的剑啸声，毫无征兆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前方出现了一片湖。
湖面不大，约莫百丈方圆，平静得像是一块被打磨到极致的银镜，连一丝微风都无法在其上掀起波澜。湖水也不是寻常的碧波，而是呈现出一种深邃的汞银色，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寒意与锋锐。
那不是水。
那是亿万缕最纯粹、最极致的剑意，经过无数岁月的沉淀，液化而成的——“剑心湖”。
李承玄停下脚步，负手立于湖畔。
他的倒影映在湖中，清晰，却又模糊。因为那湖水映照的似乎不仅仅是皮囊，更是某种不可名状的威严与法则。
“到了。”
他淡淡开口，声音在这片绝对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柳青瑶紧随其后，刚一靠近湖边，她腰间的【时光·玫瑰】便开始剧烈震颤，发出一阵阵既兴奋又畏惧的嗡鸣。她能感觉到，这湖水中蕴含的力量，足以轻易撕碎任何一位大罗金仙的神魂。
“陛下，这是……”她下意识地按住剑柄，掌心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剑心湖。”
李承玄转过身，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此湖不映天地，不映众生，只映照修剑者内心最深处的……本我。”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柳青瑶的心口。
“你的剑道，虽然在朕的指点下勉强融合了圣与魔，但那只是‘术’的融合，而非‘道’的统一。”
“你的心里，还藏着杂念。有对过去的恐惧，有对未来的迷茫，还有……”李承玄顿了顿，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眸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对朕的……依赖。”
柳青瑶身躯一颤，猛地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
被说中了。
哪怕她杀伐果断，哪怕她剑斩金仙，但在内心深处，她依然是那个害怕被抛弃的小女孩，依然是那个只想躲在他羽翼下的剑侍。
“依赖，会让你的剑变钝。”
李承玄的声音骤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仪。
“下去。”
他指着那片银色的湖面，下达了最后的敕令。
“斩断你的过去，融合你的未来。在这里，杀了那个懦弱的自己，成就你真正的道。”
“朕的身边，不需要只会躲在影子里的人。”
这一句话，如同一柄利刃，狠狠地刺入了柳青瑶的心脏。
痛。
但也让她彻底清醒。
她抬起头，那双桃花眼中的慌乱与迷茫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决绝的狠厉。
“是。”
没有多余的废话，也没有丝毫的犹豫。
柳青瑶深吸一口气，松开按住剑柄的手，一步踏出。
“嗡——”
脚尖触碰到湖面的瞬间，那原本平静如镜的银色湖水，荡起了一圈细密的涟漪。
没有水花飞溅。
她的身体就像是穿过了一层水银帷幕，瞬间没入湖中，消失不见。
李承玄静静地站在岸边，没有离开，也没有插手的意思。他随手一挥，一套精致的茶具凭空浮现。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氤氲的热气升腾，模糊了他那张淡漠的脸庞。
湖面上，开始有了变化。
原本银色的水面，像是一块巨大的投影幕布，开始浮现出一幕幕流动的画面。
画面中，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蜷缩在冰冷的雪地里，瑟瑟发抖。周围是高大的府邸，朱红色的大门紧闭，将她像垃圾一样拒之门外。
那是被家族抛弃的柳青瑶。
画面一转。
小女孩长大了，变成了一个面容清冷的少女。她独自一人在深山中练剑，一次次挥剑，一次次跌倒，双手血肉模糊，眼神却始终空洞如死灰。
那是孤独练剑的柳青瑶。
紧接着，画面变成了金色。
那是一艘横渡虚空的龙舟，一个黑衣男子高坐王座，如神明般降临在她的世界。那一刻，她眼中的死灰散去，第一次有了光，有了色彩，也有了……无法自拔的沉沦。
那是初遇李承玄时的柳青瑶。
温馨的画面仅仅持续了一瞬。
“轰隆！”
平静的湖面突然剧烈翻腾起来，仿佛煮沸的开水。
画面破碎。
两个截然不同的“柳青瑶”，从湖水中缓缓升起，悬浮在水面之上。
左边那个，身披圣洁白纱，周身缭绕着璀璨的金光，面容悲悯而神圣，宛如九天之上的神女。
右边那个，穿着暴露的黑裙，粉红色的魔气在身侧化作一条条毒蛇，眼神妖异而魅惑，如同深渊走出的魔女。
圣与魔。
这便是柳青瑶体内一直互相撕扯、从未真正统一的两股力量。
“我们要纯洁，要无垢，才能配得上侍奉陛下。”神女柳青瑶开口，声音空灵，却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刻板。
“纯洁？虚伪！”魔女柳青瑶嗤笑一声，手中的长剑吞吐着粉色寒芒，“我们要力量！要杀戮！要帮陛下扫平一切障碍！哪怕双手沾满鲜血，哪怕堕入地狱！”
“你脏了他的眼。”
“你弱了他的威。”
两道身影同时发出一声尖啸，化作一金一黑两道流光，在湖面上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响彻剑冢。
湖水炸裂，剑气纵横。
这是一场自己与自己的厮杀，是最残酷的心魔之劫。
李承玄端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他的目光平静地注视着湖面上的厮杀，看着那个真实的柳青瑶在两个幻象的夹击下，痛苦地挣扎，嘶吼。
但他没有动。
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这是她必须跨过去的坎。
若是连这点心魔都斩不破，那她这辈子，也就止步于此了。
“朕给过你机会了。”
李承玄放下茶杯，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笃笃”声。
湖面上的战斗愈发惨烈。
真实的柳青瑶全身浴血，气息紊乱到了极致。那两股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她体内疯狂冲撞，仿佛要将她的神魂撕成两半。
就在她即将崩溃，即将被心魔彻底吞噬的关键时刻。
“嗡——”
一股毫无征兆的恐怖威压，突然从天而降！
这股威压之强，远超之前那个玄枯长老百倍不止！
它不仅仅是气势上的压迫，更是一种对空间、对法则的绝对封锁。
方圆百里的空气，瞬间凝固成了铁板。
正在沸腾的剑心湖，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翻滚的浪花保持着狰狞的姿态，僵在半空。
处于试炼最关键、也是最脆弱时刻的柳青瑶，身躯猛地一僵，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湖底坠去。
“何人，敢动老夫的剑心湖？”
一个苍老、沙哑，却带着一种仿佛来自太古洪荒般沧桑感的声音，在天穹之上缓缓响起。
紧接着。
一只遮天蔽日的枯瘦手掌，撕裂了灰暗的云层，带着碾碎一切的毁灭气息，朝着下方的剑心湖，以及站在湖边的李承玄……
狠狠抓下！
李承玄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那只笼罩了整个视野的巨手，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了一丝……
真正的寒意。
“打了小的，来了老的。”
“这剑圣山，还真是……令人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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