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地在林向阳脸上停留了片刻。
“你的项目，区里已经推荐到市里，这说明组织上还是看到了你身上的某些积极因素。希望你珍惜这次机会，好好准备。但在市级评选之前，你必须就今天问询的问题，写一份详细、深刻的书面说明材料，把数据的测试过程、技术的每一个灵感来源、所有参考资料的获取渠道，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下来，不得有任何隐瞒或含糊其辞！听明白了吗？”
“是！领导，我明白了！我一定认真写，绝不敢有丝毫隐瞒！”
林向阳连忙站起身，恭敬地应道。心中却明白，这份书面材料，才是更关键的考验，每一个字都必须反复斟酌。
“好了，今天先到这里。你可以回去了。材料写好后，直接交给你们学校教务处王主任，由他转交上来。”调查员挥了挥手。
另一名调查员起身，示意林向阳跟他离开。
重新坐上吉普车，再次经过那段被窗帘遮挡的路程，当林向阳双脚重新踏实在大杂院门口的土地上时，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他却觉得这自由的空气是如此珍贵。
吉普车没有丝毫停留，掉头驶入了漆黑的夜幕。
林向阳站在原地，深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试图驱散胸腔内那股郁积的压抑感。
他知道，暂时的过关并不意味着危机解除，那份需要提交的书面材料，如同一份“投名状”，也如同一份可能留下永久记录的“案底”，必须谨慎对待。
而调查组最后那句“提高警惕”、“不该接触的内容”，更像是一根悬在头顶的针，暗示着审查并未结束，只是转入了更隐蔽的阶段。
他整理了一下心情，推开院门。
“大哥！”
三道身影立刻从屋里冲了出来，正是焦急等待的晓梅、卫国和晓雨。
晓梅的眼圈红红的，显然哭过；卫国拳头紧握，一脸紧张；晓雨则直接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腿。
“大哥，你没事吧？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晓梅带着哭音问道，上下打量着林向阳。
“没事，就是问了些话。”林向阳露出一个疲惫但安慰的笑容，挨个摸了摸他们的头，“放心吧，大哥没事。饿了没？家里还有吃的吗？”
“有！我给大哥热着粥呢！”晓梅连忙说道，拉着林向阳往屋里走。
家庭的温暖再次包裹了他，稍稍驱散了从外面带回来的寒意和疲惫。
他简单地将问话过程说了一下，隐去了其中的凶险，只说是了解项目情况，并嘱咐弟妹们以后在外面要更加注意言行。
夜里，待弟妹们都睡熟后，林向阳再次进入了地窖。
他没有立刻开始撰写那份书面材料，而是需要一点时间来彻底平复心绪，理清思路。
然而，就在他刚点燃煤油灯，准备静坐思考时，地窖入口处那块他设置的、极其隐蔽的警示线——一根几乎看不见的头发丝——断了。
有人进来过！
林向阳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调查组的人趁他不在搜查了地窖？
还是……那个神秘组织？
他迅速检查地窖内的物品。
模型、工具、那些摆在明面上的书籍……似乎都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他快步走到那个藏着最深秘密的暗格位置，仔细检查伪装……完好无损！
对方的目标不是那些核心秘密？
他的目光扫过地窖角落，忽然定格在那边堆放废旧物品的地方。
他记得离开前，那里散落着一些这两天制作模型产生的、未来得及处理的铁皮边角料和碎木屑。
但现在，那些杂物似乎被稍微整理过，而在杂物堆的顶端，赫然放着一本他从未见过的、封面没有任何文字的灰色封皮笔记本！
林向阳屏住呼吸，没有立刻去碰那本笔记本。
他仔细观察四周，确认再无异常后，才用一根木棍，小心翼翼地将笔记本拨到面前。
笔记本很旧，纸质泛黄，散发着一股和陈年灰尘混合的、难以形容的陈旧气息。
他深吸一口气，用衣袖垫着手，缓缓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里面并非想象中的密写信息或复杂图纸，而是一页页工整、甚至堪称精美的机械结构素描和密密麻麻的演算过程。
画的是一些齿轮啮合、连杆传动机构，笔触精准，透着一种冷静而严谨的美感。
演算的公式和符号，与他之前接触过的德文笔记风格迥异，更偏向于苏联技术文献中常见的形制。
这看起来，就像某个资深技术人员的私人工作笔记。
是谁放在这里的？
目的何在？
他继续向后翻，大部分内容都是类似的机械原理探讨和计算。
直到翻到笔记本的后半部分，他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在一页关于高速轴承应力分析的草图旁边，空白处，有人用红色的铅笔，写下了一行清晰而凌厉的小字，与笔记本内原有的黑色笔迹截然不同：
“锋芒过露，危墙难久立。欲窥‘铁牛’之秘，先解‘备件’之困。——‘盾’示”
林向阳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盾”！
又是这个神秘的标记！
它再次出现了！
而且是以这种直接留言的方式！
留言者显然知道他接触过“盾”标记的相关物品（金属书签、相机、图纸），甚至可能知道他深度隐藏了它们。
这句“欲窥‘铁牛’之秘”，直接点明了他对家中那台废旧柴油机（铁牛）的兴趣，而这，恰恰也是钱叔和“生产设备革新办公室”最初关注他的诱因之一！
而“先解‘备件’之困”……“备件”指的是什么？是柴油机的配件？还是另有所指？
最关键的是，“锋芒过露，危墙难久立”——这分明是在警告他，近期在展览会上的高调表现，已经让他如同立于危墙之下，处境极其危险！
这与眼镜男的警告、调查组的审查，隐隐呼应。
这个留下笔记本的“盾”，是敌是友？
是在他面临明暗双重压力之下，递出的一根带着谜题的橄榄枝？
还是一个更加深沉、更加难以揣测的试探？
看着那本突然出现的灰色笔记本和那行触目惊心的红字，林向阳刚刚从调查组那里脱身的些许轻松瞬间荡然无存。
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个巨大的、多层嵌套的迷局之中。
明处有马科长、王主任乃至调查组的步步紧逼；暗处有眼镜男代表的“生产设备革新办公室”的威胁与控制；如今，又出现了这个神出鬼没、意图难明的“盾”……
刚刚结束的审查，非但不是危机的结束，反而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引出了更深、更诡异的暗流。
他拿起那本沉重的笔记本，看着那行红色的警告，眼神变得无比凝重。
前方的路，似乎更加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这本突如其来的笔记本，究竟是救命的稻草，还是催命的符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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