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一架湾流G650公务机,撕开巴黎清晨的薄雾,平稳地降落在裕南县那个小得像个巴士站的机场。
机舱门打开,当第一个走出来的男人,将他那双价值三千欧元的John Lobb手工皮鞋踩在坑洼不平的水泥地上时,他脸上的表情,像是踩进了一坨温热的牛粪。
他是皮埃尔·福楼拜,法国《时尚箴言》的主编,以用词尖酸、观点刻薄闻名于世。那篇将“天章”比作马戏团的报道,就出自他的授意。
紧随其后的是安娜贝尔·温特,一位年过六旬,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永远戴着一副巨大墨镜的英国时尚评论界“女皇”。她扫了一眼四周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光秃秃的山丘,墨镜下的嘴角撇出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一行二十人,个个都是时尚圈里能呼风唤雨的人物。他们走下舷梯,就像一群误入农贸市场的白天鹅,身上的香水味与空气中弥漫的尘土味格格不入,浑身上下都写满了“疏离”和“嫌弃”。
这趟旅程从一开始,就被他们定义为一场荒诞的、由东方暴发户买单的付费闹剧。他们在飞机上喝着顶级的香槟,互相开着刻薄的玩笑,猜测着那位“苏女士”会用怎样俗气的金碧辉煌来迎接他们,又会拿出怎样绣着龙凤的“杰作”来挑战他们的审美底线。
“我猜会有一场盛大的烟花表演,外加舞龙舞狮。”皮埃尔用手帕擦拭着鞋面上的灰尘,对身旁的安娜贝尔说。
“或许还有穿着旗袍的服务员,给我们每人递上一条红色的丝绸围巾。”安娜贝尔的声音毫无波澜,却充满了讽刺。
接他们的是一辆看上去还算崭新的中巴车。当他们把自己的LV和爱马仕行李箱塞进狭窄的行李舱时,脸上的嫌弃又加深了一层。
车子启动,开始了漫长的、颠簸的旅途。
窗外的景象,不断印证着他们心中关于“贫穷东方”的刻板想象。低矮的土坯房,尘土飞扬的道路,穿着褪色衣物的路人,还有在路边游荡的鸡和狗。
车厢里一开始的谈笑风生,渐渐被颠簸带来的烦躁和沉默所取代。昂贵的西装起了褶皱,精心的发型变得凌乱。有人开始抱怨空气,有人开始抱怨路况,更多的人则用一种怜悯又优越的目光,打量着窗外那个与他们格格不入的世界。
这里就是地狱,一个时尚与美学的荒漠。他们更加坚信,能诞生在这片土地上的,只可能是粗鄙和模仿。
“我开始好奇了,”皮埃尔看着窗外一辆拉着猪的拖拉机慢悠悠地超过了他们的中巴,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兴奋,“我想看看,究竟是怎样的‘神迹’,需要我们穿越这样的地狱才能得见。”
车子在山路上绕了三个多小时,最终停在了一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脚下。
“到了。”一个穿着当地干部服饰的中年人,用不太流利的英语说,“剩下的路,需要各位自己走上去。”
“什么?”一个意大利来的时装博主尖叫起来,指着自己脚上那双十厘米高的manolo blahnik,“你要我穿着它去爬山?”
没人理会她的抗议。几个当地的年轻人,默默地从车上搬下早已准备好的登山杖和瓶装水,递给他们。
这群时尚界的权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写满了荒谬和愤怒。但事已至此,他们别无选择。他们狼狈地脱下高跟鞋,换上车里备好的、丑陋的平底布鞋,拄着登山杖,极不情愿地踏上了那条蜿蜒向上的石阶小路。
起初的一段路,依旧是折磨。山路陡峭,空气湿热,耳边是嗡嗡作响的蚊虫。他们的抱怨声此起彼伏,几乎要压过山间的鸟鸣。
然而,当他们气喘吁吁地翻过一道山梁,转过一个弯后,所有人的脚步,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抱怨声,戛然而止。
世界,忽然安静了。
一阵带着湿润水汽和草木清香的风,从山谷里吹来,拂过他们汗津津的脸颊。那风里,没有了尘土,没有了喧嚣,只有一种沁人心脾的宁静。
他们抬起头,看到了让他们永生难忘的一幕。
眼前,是一个云雾缭绕的山谷。一条清澈的溪流,像一条碧绿的丝带,从谷中蜿蜒而过。溪流的两侧,是一片片顺着山势铺开的梯田,田里种着不知名的作物,绿得发亮。
而最让他们震撼的,是那些点缀在山谷间的建筑。
那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厂房,甚至不是他们所熟悉的任何一种建筑形态。那是一片自然散落的村落。青瓦的屋顶,木制的廊柱,石头砌成的墙基,完美地融入了周围的山水之中,仿佛它们从千百年前开始,就生长在这里。
巨大的落地玻璃,将山景毫无保留地引入室内,现代的设计语言与古朴的建筑材料,在这里达成了不可思议的和谐。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连接着每一栋院落,路边开满了不知名的野花。
他们看到,有几个穿着朴素蓝布衣的女人,正坐在溪边的廊下,低着头,手里拿着针线,专注地做着活计。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不远处的一栋房子里,传来孩子们琅琅的读书声,清脆悦耳。
几只白色的蝴蝶,在花丛中飞舞。一只小猫,懒洋洋地躺在石阶上晒太阳。
这里没有机器的轰鸣,没有工头的呵斥,没有流水线的压迫。这里只有宁静,专注,和一种与世无争的美。
这哪里是地狱?这分明是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是他们这些在钢筋水泥的都市里终日奔波的人,只在梦里见过的天堂。
皮埃尔·福楼拜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脑子里那些准备好的、刻薄的词汇——“粗俗”、“炫耀”、“没有灵魂”,在眼前这幅景象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他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那不是因为太阳,而是因为羞愧。
安娜贝尔·温特,这位时尚界的女魔头,几十年来第一次,缓缓摘下了她那副标志性的墨镜。她那双曾审视过无数顶级华服的、锐利而挑剔的眼睛里,此刻,流露出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迷醉的神情。
她看到一个年轻的绣娘,在绣架前停了下来,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到窗边,摘下一片嫩绿的叶子,放进嘴里,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
那一刻,安娜贝尔忽然明白了陈逸所说的“风骨”和“静气”是什么。
那不是装出来的,也不是教出来的。那是一种常年生活在这样的山水之间,与草木同呼吸,与云雾共吐纳,自然而然沉淀下来的气质。一种从容,一种纯粹,一种对美的本能感知。
而他们,这些自诩为“美的定义者”的人,却把这种最本源的美,当成了落后和贫穷。
“我的上帝……”那位穿着manolo blahnik的意大利博主,此刻正光着脚,踩在微凉的青石板上,她看着眼前的一切,喃喃自语,眼眶不知不觉间已经湿润。
她什么都没看到,没有看到一件成衣,没有看到一个logo。
但她知道,她已经看到了这个品牌最昂贵,也是最无价的东西——它的灵魂。
就在这时,林默和苏曼从一处院落里走了出来。他们没有像主人一样前来迎接,只是安静地站在路边,仿佛也是这风景的一部分。
“各位,”林默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那笑容在这些评论家眼中,不再是挑衅,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从容,“欢迎来到‘天章’。”
没有人回答。
这群世界上最会说话、最擅长表达的人,此刻,集体失语了。
他们经历了一场剧烈的、从肉体到精神的“文化休克”。他们之前在脑海中构建的那个关于“天章”的、充满偏见的傲慢城堡,在亲眼所见的现实面前,被砸得粉碎,灰飞烟灭。
一位最年轻的、以文笔犀利着称的美国记者,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口袋,想要拿出手机拍下这震撼的一幕。可他的手刚碰到手机,就又停住了。
他觉得,任何镜头,都无法捕捉眼前这幅景象的万分之一。任何语言,在这样的美面前,都是一种亵渎。
他看着那些坐在廊下的绣娘,她们并没有因为这群不速之客的到来而抬头,依旧专注在自己手中的方寸之间。她们的神情,虔诚得像是在进行一场古老而神圣的仪式。
这位年轻记者忽然有了一种冲动,他想跪下来。不是跪拜某个人,而是跪拜这种他从未见过的、安静而强大的美的力量。
苏曼看着这群人的反应,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她侧过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林默说:“你这个妖怪,你又赢了。”
林默没有回应,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向前方。
只见陈逸从最大的那间工坊里,缓缓走了出来。他依然穿着那身朴素的布衣,赤着脚,像个在山间行走了千年的隐士。
他走到那群失魂落魄的评论家面前,目光从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没有丝毫的得意或炫耀。
他只是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用平静无波的语气说道:
“现在,请各位来‘找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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