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云台工坊包裹在一片深沉的静谧里。
为这二十位“贵客”准备的客房,就散落在山谷之中,与工坊和绣娘们的居所并无二致。一样的青瓦木檐,一样的推窗见山。只是屋内的陈设,在极简的东方禅意中,又多了一丝不易察upid的奢华——床品是顶级的真丝,洗漱用具是定制的陶器,连角落里熏着的,都是采自深山、价值千金的崖柏。
皮埃尔·福楼拜毫无睡意。
他站在房间的露台上,晚风带着山野的凉意和草木的芬芳,吹乱了他精心打理的头发。他没有在意。他身上那件价值五千欧元的Loro piana羊绒衫,此刻感觉像一件粗劣的麻衣,与这山、这水、这夜风格格不入。
他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白天看到的一幕幕,像一部循环播放的默片,反复冲击着他数十年建立起来的审美体系和职业尊严。那条清澈的溪流,那些坐在廊下安静刺绣的女人,那个九旬老人布满皱纹却无比专注的侧脸,还有那个叫陈逸的男人,赤着脚,像个幽灵般在山谷间行走。
这一切,都和他来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
他来之前,已经构思好了至少十个刻薄的标题。他准备用最华丽的辞藻,将这场“东方闹剧”钉在时尚史的耻辱柱上。他甚至想好了文章的开头:“当金钱试图艺术,它甚至都找不到正确的入口……”
可现在,他一个字都写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才是那个小丑。一个自以为是的、穿着华服、在真正的优雅面前无所适从的小丑。
他回到房间,打开了他的macbook,空白的文档发出刺眼的光。他习惯性地想倒一杯威士忌,却发现房间里只有一壶温热的山泉茶。他烦躁地合上电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想起了林默。那个年轻人,在他们这群人面前,始终带着一种淡淡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谄媚,没有紧张,只有一种……洞悉。皮埃尔现在才回过味来,那是一种看透了他们所有心思,并为他们的即将到来的“无知”而感到悲悯的笑容。
这趟旅程,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一个用极致的“真”与“美”,来围剿他们这些活在“假”与“丑”中的人的陷阱。
皮埃尔停下脚步,看着窗玻璃里自己那张苍白而扭曲的脸。他从业三十年,第一次对自己的职业产生了怀疑。他们追逐潮流,定义时尚,他们把一块印满logo的帆布卖出天价,他们为了一场秀的头排座位争得头破血流……他们到底在干什么?
当山谷里的绣娘们,用一根丝线连接着天地与神话时,他们这些所谓的“时尚教父”,却在为某个明星今天穿错了袜子而喋喋不休。
何其荒谬。
他猛地转身,走回书桌前,重新打开电脑。手指悬在键盘上,微微颤抖。他知道,他接下来要写的,可能会毁掉他的职业生涯,会让他成为整个巴黎时尚圈的公敌。
但他更知道,如果他不写,他会鄙视自己一辈子。
他深吸了一口气,山间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腑,仿佛也洗涤了他心中那些龌龊的、傲慢的杂念。
他的手指,终于落了下去。
没有犹豫,没有构思,文字像决堤的洪水,从他的指尖倾泻而出。
文章的标题,他只用了一秒钟就想好了——
《对不起,我们都错了——来自天章的灵魂拷问》
“写下这个标题时,我正坐在一间位于中国西南部深山里的房间里。窗外是足以洗涤灵魂的星空,耳边是寂静的虫鸣。而在几天前,我还在巴黎的办公室里,用最恶毒的语言,将这个我即将要去的地方,形容为‘马戏团’。”
“我错了。错得离谱,错得可笑,错得像一个从未见过大海,却嘲笑江河渺小的井底之蛙。”
“我们一行二十人,带着文明世界最后的骄傲,踏上了一场自以为是的‘审判之旅’。我们坐着颠簸的汽车,穿过尘土飞扬的村庄,我们眼中的一切,都在印证着我们关于‘落后东方’的刻板印象。我们像一群高傲的、即将去巡视领地的殖民者,心中充满了怜悯和优越。我们将那段旅程,定义为‘地狱’。”
“然后,我们见到了‘天堂’。”
皮埃尔的笔下,山谷的景象被赋予了诗意的描绘。他没有用华丽的词藻,只是用最朴素的白描,记录下他看到的一切。那云雾,那溪流,那宁静的绣娘,那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工坊。
“我们以为会看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工厂,用冰冷的流水线,压榨着廉价的劳动力,去复制一些肤浅的‘中国风’。可我们看到的,是一座没有围墙的桃花源。在这里,劳动不是一种谋生手段,而是一种修行。每一位绣娘,都是一位艺术家,她们在自己的家门口,用最从容、最体面的方式,进行着世界上最奢侈的创作。”
“我终于明白了,‘天章’的奢侈,不在于它将要使用的面料,不在于它未来会标上的价格。它的奢侈,在于时间,在于专注,在于一代又一代人血脉里流淌的、对美的本能信仰。它奢侈到,连这里的空气,都散发着艺术的味道。”
“写到这里,我感到一阵灼人的羞愧。我们,这些被快时尚和商业主义异化的所谓‘专业人士’,早已忘记了‘美’的本来面目。我们用logo定义价值,用价格定义品味,我们把时装变成了快速消费品,把灵魂卖给了财报上的数字。我们沾沾自喜,以为自己站在时尚金字塔的顶端,却不知自己早已沦为资本的奴隶。”
“而‘天章’,它的出现,就是对我们所有人的一记响亮耳光。”
“它用一种近乎原始的、却又无比强大的方式提醒我们:真正的奢侈品,是有灵魂的。它诞生于山水之间,由一群内心宁静的人,用光阴和心血浇灌而成。它承载的不是一个品牌的故事,而是一个文明的记忆。”
“所以,请原谅我收回之前所有愚蠢的言论。天章不是闹剧,我们才是。当我们在嘲笑它的时候,我们实际上是在嘲笑我们自己早已丢失的、对于美的初心。”
“这篇文章,不是一篇报道,而是一封忏悔书。我向‘天章’道歉,向这片土地道歉,向所有被我们这些傲慢的西方媒体人所误解、所轻视的东方之美道歉。”
“最后,我想问我的同行们一个问题,一个来自天章的灵魂拷问:当我们在谈论奢侈时,我们到底在谈论什么?”
凌晨四点,皮埃尔按下了发送键。
他将这篇稿件,没有经过任何内部审核,直接发给了《时尚箴言》数字版的主管,邮件里只有一句话:“立刻发布,头版头条,我负全责。”
做完这一切,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他没有关电脑,就那样和衣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他睡得很香,是十几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第二天清晨,当这群评论家们睡眼惺忪地聚集在餐厅里时,气氛有些诡异。
一夜之间,所有人的心态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不再高声谈笑,不再抱怨这里的咖啡不够醇正。他们只是安静地吃着早餐,偶尔的眼神交汇,都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突然,一位年轻记者的手机发出尖锐的提示音。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整个人愣住了。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餐厅里所有人的手机,都像是被引爆的炸弹链,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我的天……”那位意大利博主看着手机屏幕,用手捂住了嘴,眼中满是震惊。
所有人都看到了。
皮埃尔·福楼拜的那篇《对不起,我们都错了》,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整个全球时尚舆论场,引爆了滔天巨浪。
它被翻译成各种语言,在社交媒体上以病毒般的速度疯狂传播。
#Sorrywewerewrong#、#SoulSearchingFromtianzhang#等话题,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冲上了全球推特的热搜榜首。
无数时尚从业者、设计师、媒体人,都在转发这篇文章,并附上自己的评论。
“这是我今年读过最诚实、也最震撼的一篇文章。”——某顶级时尚杂志主编。
“皮埃尔疯了,但也只有疯子才能说出真话。我们这个行业,病了很久了。”——一位匿名的着名设计师。
“我从未如此渴望看到一个品牌的发布会。我现在就想订机票去中国!”——一位拥有千万粉丝的时尚博主。
安娜贝尔·温特缓缓放下手中的刀叉,她没有看手机,只是抬起头,目光越过众人,望向独自坐在角落里,正慢条斯理喝着粥的皮埃尔。
皮埃尔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也抬起头。
四目相对,没有言语。
安娜贝尔的嘴角,在那副巨大的墨镜下,勾起了一个无人察觉的、混杂着欣赏与释然的弧度。
而就在整个世界都为这篇报道而沸腾时,餐厅门口,林默的身影出现了。他手里拿着一部正在震动的手机,脸上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
他走到苏曼身边,将手机递给她。
苏曼看着屏幕上那个来自法国的陌生号码,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林默对她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苏曼犹豫了一下,按下了免提键。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彬彬有有礼、带着些许郑重和急切的男声,说的是一口标准的巴黎法语。
“您好,请问是苏曼女士吗?”
“我是。”
“日安,女士。这里是卢浮宫理事会主席办公室。关于您之前申请的场地事宜,我们想和您重新商讨一下……”
“主席先生认为,我们或许可以为您,在卡鲁塞尔厅的日程表上,找到一个最合适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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