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子的警告如同一根细刺,悄无声息地扎进林小满心底,平日里不显山露水,却总在夜深人静时隐隐作痛。
她面上依旧如常,与师门众人相处时笑语嫣然,暗地里却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身边每一个人。可一个月过去,她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师父楚狂每日按时服药练剑,闲暇时便站在藏剑峰崖边远眺,目光落在云海深处,林小满知道,那是凌月师叔曾常住的方向;大师兄谢无妄闭关冲击元婴中期,三年前他便卡在元婴初期巅峰,如今闭关洞府外灵气翻涌,显然突破在即;二师姐苏婉整日埋首丹房,丹炉火光昼夜不熄,为她准备的疗伤丹、解毒丹、补气丹塞满了三个储物袋,连丹瓶上的标签都写得仔仔细细;三师兄陈大石叮叮当当地敲打着熔炉,说要给她打造一件能扛住元婴期攻击的防御法宝;沈寒回了冰剑阁,临走前硬塞给她一枚冰魄剑符,只撂下一句“遇到危险就捏碎,纵是跨千山万水,我也会赶来”;周寒将执法堂打理得井井有条,宗门这三年非但没出半点乱子,反倒吸纳了不少新晋弟子,蒸蒸日上。
所有人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正常到让林小满几乎怀疑,是天机子故意危言耸听。
距离万妖谷开启只剩最后三天。
深夜,林小满坐在桌前整理行囊,指尖拂过一件件法宝符箓,烛火在窗纸上投下她清瘦的影子。忽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像是枯叶被风卷起,又轻轻落地。
可她如今的神识何等敏锐,瞬间便分辨出——那不是风声,是衣袂破空的微响。
有人!
林小满不动声色,依旧慢条斯理地将一枚爆符收入储物袋,同时将一缕神识悄然探出窗外。月光如练,洒在藏剑峰的青石路上,一道黑影贴着墙根疾掠而出,身形矫健,朝着主峰方向飞纵而去。
那背影……熟悉得让她心头一紧。
是陈大石?!
她的三师兄?
深更半夜,他去主峰做什么?更诡异的是,他的身法全然不是平日里憨厚笨拙的模样,脚步轻盈如鬼魅,速度快得惊人,显然一直隐藏着真实实力!
林小满的心跳骤然加速,天机子的警告再次在耳边响起:“小心身边人。”
难道……
不可能。
三师兄待她素来亲厚,每次下山都会给她带糖葫芦,她练剑受伤时,他会笨手笨脚地熬药,还总说“小师妹别怕,有师兄在”……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叛徒?
可疑虑一旦生根,便再也压不住。林小满收敛全身气息,化作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陈大石没有去主峰大殿,而是绕到后山,钻进了一处极其偏僻的山谷。那里草木丛生,平日里鲜少有人踏足,此刻却站着一个身披黑袍的蒙面人,周身妖气与魔气交织,赫然是元婴期修为!
“东西拿到了吗?”蒙面人的声音沙哑刺耳,像是砂纸摩擦石头。
陈大石点头,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简,抬手抛了过去:“青云剑宗护山大阵的核心布置图,还有……林小满前往万妖谷的行程计划,连她随身携带的法宝符箓清单都在里面。”
什么?!
林小满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死死捂住嘴,才没让自己惊呼出声。护山大阵图!她的行程计划!这些都是宗门核心机密,陈大石怎么会有?!
“很好。”蒙面人接过玉简,指尖拂过玉简表面,发出满意的笑声,“主上不会亏待你的。等林小满死在万妖谷,青云剑宗群龙无首,你就是下一任剑尊。”
陈大石却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压抑的恨意:“我对剑尊之位没兴趣。我只想……为我爹娘报仇。”
“放心。”蒙面人冷笑,语气里满是讥讽,“等主上一统三界,别说报仇,你就是想踏平整个青云剑宗,也无人敢拦。”
他顿了顿,又警惕地追问:“林小满那边,没对你起疑心吧?”
“没有。”陈大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嘲,“她一直把我当成那个傻乎乎的三师兄,连我藏了修为都没察觉。”
“那就好。记住,三天后,万妖谷正门入口。我们会布下天罗地网,务必让她有去无回。”
“明白。”
蒙面人化作一道黑光,瞬间消失在夜色中。陈大石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忽然抬手捂住脸,发出一声压抑的呜咽,随即又猛地放下手,眼神变得狠戾,转身快步离去。
林小满藏在暗处的岩石后,浑身冰冷,连指尖都在颤抖。心口像是被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总是憨笑着叫她“小师妹”的人,那个为她打造法宝时会砸坏十几个模具的人,那个吃她做的桂花糕能连吃三大盘的人……竟然真的是叛徒。竟然想让她死。
为什么?
她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血腥味在舌尖蔓延。她几乎要冲出去质问,要一剑斩了这个背叛师门、背叛情谊的人。但理智最终压过了冲动——她需要知道更多,需要知道那个“主上”到底是谁,需要知道陈大石的爹娘究竟遭遇了什么。
她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烛火依旧摇曳,桌上的行囊还摊开着,可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第二天一早,陈大石果然来了,手里捧着一件银光闪闪的软甲,脸上挂着一如既往憨厚的笑容:“小师妹!你看,俺熬了三个通宵打造的‘天蚕甲’,用千年冰蚕丝混着玄铁熔铸的,元婴期修士全力一击都能扛住!”
林小满看着他脸上的汗珠,看着他眼底刻意掩饰的复杂情绪,心口又是一阵剧痛。她接过软甲,入手冰凉,触感细腻,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精纯灵力——他确实用了心,可这份用心,背后藏着的却是致命的算计。
“谢谢三师兄,我很喜欢。”她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却有些发颤。
“喜欢就好!”陈大石挠了挠头,笑得一脸满足,仿佛全然不知昨夜的秘密。
林小满深吸一口气,装作不经意地问:“对了三师兄,我好像从没听你说过,伯父伯母……是怎么去世的?”
陈大石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闪过一丝痛楚,随即又被恨意取代:“俺爹娘……是被青云剑宗的人害死的。那年俺才十岁,他们只是路过青云山,就被当成魔道奸细抓了起来,活活打死在执法堂前……”
他低下头,声音哽咽:“所以俺发誓,一定要变强,一定要让青云剑宗血债血偿!”
演得真好。
林小满在心底冷笑。若不是昨夜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恐怕真的会信了这番说辞。
“三师兄,”她轻声说,语气里带着几分怜悯,“等我从万妖谷回来,帮你查清真相,一定还伯父伯母一个公道。”
陈大石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如常:“好……好啊!小师妹,你一定要小心,万妖谷里全是吃人的妖怪,不行就早点回来,别硬撑!”
“我知道。”林小满点头,忽然问,“三师兄,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回不来了,你会想我吗?”
陈大石眼圈瞬间红了,抬手抹了抹眼睛:“说啥傻话!你肯定能回来!俺还等着吃你做的桂花糕呢,你答应过俺,回来要给俺做一大盆的!”
桂花糕。
那是她刚入门时,笨手笨脚学着做的点心,甜得发腻,只有陈大石每次都吃得精光,还说“这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
那些温馨的片段此刻回想起来,竟像是一把把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嗯,”林小满别过脸,不让他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我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给你做很多很多桂花糕,管够。”
“那说定了!”陈大石咧嘴笑着,转身走出了房间。
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林小满终于忍不住,伏在桌上,泪水无声地打湿了行囊。
“阿锈,”她在心底哽咽着问,“我该怎么办?”
剑灵沉默了许久,声音里带着一丝沉重:“杀了他。他背叛了你,背叛了宗门,甚至想置你于死地。这样的人,留不得。”
“我……”林小满攥紧拳头,指甲掐破了掌心,“他是我师兄啊……”
“小满,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阿锈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奈,“你今日心软,他日他便会用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林小满闭上眼,泪水从指缝间滑落。她知道阿锈说得对,可那份同门情谊,那些朝夕相处的温暖,不是说断就能断的。
“给我一点时间,”她低声说,“我想知道全部真相。想知道那个‘主上’是谁,想知道他到底有什么苦衷。等从万妖谷回来……等我查清一切,再做决定。”
“好。”阿锈轻轻叹息,“但你要记住,时刻保持警惕,别再被他的伪装骗了。”
接下来的两天,林小满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准备行囊,心里却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她悄悄修改了行程计划——原本打算从万妖谷正门进入,如今改成了侧面一处隐秘的裂缝;护山大阵的布置图,她也刻意改动了几个核心阵眼的位置,还加了几个能引爆的陷阱。若是陈大石把这份修改后的图纸传出去,那些觊觎青云剑宗的人,怕是要自食恶果。
第三天,出发的日子。
藏剑峰前,楚狂、苏婉、谢无妄都来送行。谢无妄刚出关,气息沉稳,显然已是元婴中期修为,他拍了拍林小满的肩:“小师妹,万事小心,若遇险境,不必逞强,活着回来最重要。”
苏婉红着眼眶,又往她怀里塞了一个丹瓶:“这里面是九转还魂丹,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能吊住性命。”
楚狂看着她,眼中满是担忧,却只说了一句:“去吧。记住,无论发生什么,藏剑峰永远是你的家。”
陈大石也来了,眼圈红红的,手里还拿着一包桂花糕:“小师妹,这是俺今早特意去山下买的,你路上吃。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林小满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她接过桂花糕,轻声道:“我会的。”
她最后看了一眼师门众人,转身御剑而起,青芒划破天际,朝着万妖谷的方向飞去。
可她并没有直接前往,而是在半路调转方向,朝着万妖谷正门飞去——她要亲手撕破这层伪装,要看看那些人到底布下了怎样的杀局。
果然,当她悄悄潜入正门附近的密林时,便察觉到了浓郁的魔气与妖气。十几道黑影埋伏在四周,其中三个气息强横,赫然是元婴期修为,为首的正是那晚与陈大石接头的蒙面人。
“怎么还没来?”一个元婴魔修不耐烦地踱步,语气里满是戾气,“难道陈大石那小子办事不力,被发现了?”
“不可能。”蒙面人冷笑,“陈大石的把柄捏在我们手里,他不敢耍花样。而且林小满那丫头心思单纯,根本想不到身边最亲近的人会背叛她。”
“把柄?”另一个元婴妖修好奇地问,“那小子有什么把柄在咱们手里?”
“他爹娘根本不是被青云剑宗害死的,而是投靠魔道时被正道修士斩杀。主上告诉他,杀他爹娘的是楚狂,他便傻乎乎地信了,心甘情愿为我们卖命。”蒙面人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
林小满藏在树后,心头剧震。原来如此……他是被欺骗了。可即便如此,他背叛师门、意图害她的事实,也无法改变。
“不过主上说了,能活捉最好。”蒙面人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贪婪,“镇魔剑主的元婴,是炼制‘天魔丹’的最佳材料,服下一枚,便能直接突破化神期!”
天魔丹!
林小满瞳孔骤缩。那是魔道最阴毒的禁术,以元婴期修士的本命元婴为主药,辅以百种生魂炼制,丹药成时,方圆百里生灵涂炭,而服用者虽能瞬间提升修为,却会彻底堕入魔道,永世不得超生。
他们不仅要杀她,还要用她的元婴炼药!还要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滔天的怒意瞬间席卷了林小满的理智,她再也按捺不住,身形如电,从密林之中激射而出,镇魔剑在手中嗡鸣震颤,剑光如匹练般斩向众人!
“镇山河!”
一声清喝,天地变色。滚滚剑罡席卷而出,带着睥睨天下的气势,朝着埋伏的众人碾压而去。
三个元婴期修士脸色大变,仓促间祭出法宝抵挡,却依旧被剑罡震得连连后退,口喷鲜血。那些金丹期的魔修与妖修更是不堪,直接被剑罡撕成碎片,尸骨无存。
“林小满?!”蒙面人又惊又怒,看着眼前神色冰冷的少女,不敢置信地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你的行程明明不是这样的!”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林小满缓步走上前,镇魔剑直指蒙面人,眼底一片冰寒,“自然是来送你们上路的。”
她盯着蒙面人,一字一顿地问:“告诉我,你们的主上是谁?陈大石的爹娘究竟是谁杀的?说出来,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做梦!”蒙面人暴喝一声,朝着剩下的两人使了个眼色,“一起上!杀了她!”
两人应声而上,魔气与妖气交织,朝着林小满扑来。林小满眼中闪过一丝冷冽,手腕翻转,镇魔剑划出一道凝练的剑光:“斩乾坤!”
细密的剑丝如蛛网般铺开,将三人牢牢笼罩其中。剑丝收缩,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所过之处,法宝寸寸碎裂,血肉横飞。
转瞬之间,两个元婴期修士便殒命于剑下,只剩下蒙面人一人,惊恐地看着林小满,浑身颤抖:“你……你怎么可能这么强?!三年前你明明还不是我的对手!”
林小满没有回答,只是再次举起剑,剑尖抵在他的咽喉:“最后一遍,主上是谁?”
蒙面人眼神闪烁,突然掏出一枚黑色的符箓,猛地往地上一拍:“爆!”
黑雾瞬间弥漫开来,遮挡了视线,他想借着黑雾逃跑。可林小满早有防备,手腕翻转,第三剑已然斩出:“逆阴阳!”
混沌色的剑光闪过,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又缓缓倒流。那枚爆裂的符箓重新凝聚成形,飞回蒙面人手中,他逃跑的身形也硬生生退回原地,脸上还残留着惊恐的神色。
“这……这是什么妖术?!”蒙面人彻底慌了,看着眼前宛若神明的少女,连声音都在打颤,“你竟然能逆转法则?!”
“说,”林小满的剑又逼近了一分,冰冷的剑锋划破了他的皮肤,“否则,我便逆转你的生死,让你尝尽世间最痛苦的刑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蒙面人浑身发抖,显然知道林小满言出必行,他张了张嘴,刚要说出什么,身体却突然剧烈膨胀起来,周身灵力疯狂暴走——他要自爆!
“不好!”林小满心中一惊,急忙后撤,同时布下数道防御结界。
“轰——!!!”
元婴中期修士的自爆威力何等恐怖,巨大的冲击波席卷而出,将周围的树木连根拔起,地面被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蒙面人尸骨无存,显然他体内被下了禁制,一旦泄露秘密,便会自爆身亡。
林小满站在深坑边缘,看着满地的狼藉,心中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她知道了陈大石是叛徒,知道了有人想利用她炼药,可她依旧不知道那个“主上”是谁,不知道陈大石的爹娘究竟死于何人之手,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对陈大石下杀手。
“阿锈,”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我该……杀了三师兄吗?”
剑灵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你自己决定。但你要记住,他今日能因谎言背叛你,明日便能因其他理由再次举刀。对叛徒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林小满闭上眼,泪水再次滑落。她知道阿锈说得对,可那份同门情谊,终究是她无法割舍的羁绊。
“再给我一点时间,”她喃喃道,“等从万妖谷回来,等我查清所有真相,再做决定。”
她转身看向万妖谷深处,那里迷雾缭绕,妖气冲天,隐约能听到妖兽的嘶吼声。前路艰险未知,身边还有叛徒虎视眈眈,可她没有退路。
为了师父,为了师叔,为了查清父母死亡的真相,也为了揭开那个“主上”的神秘面纱,她必须走下去。
林小满擦干眼泪,握紧手中的镇魔剑,眼中重新燃起坚定的光芒。青芒一闪,她的身影消失在迷雾之中,朝着万妖谷深处走去。
这条路是她选的,纵是刀山火海,她也必将走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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