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很瘦,头发全白,梳得一丝不苟。
脸上皱纹很深,但眼睛很亮。
像鹰。
“进来吧。”老人说。
声音还是沙哑,但语气缓和了些。
墨云看了许心一眼,率先走进去。
许心跟上。
老人等他们都进来,关上了门。
“咔嚓。”
门闩落下的声音。
很轻。
但在寂静的屋里,格外清晰。
屋内光线很暗。
只有几盏老式的油纸灯笼挂在梁上,发出昏黄的光。
屋子很深。
前面是厅堂,摆着几张太师椅和茶几。
都是老红木的,油光水滑,包浆厚重。
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看不清内容。
再往里,是一道月亮门,垂着深蓝色的布帘。
看不见后面有什么。
老人引他们到太师椅前。
“坐。”
许心和墨云坐下。
老人没坐。
他站在他们面前,仔细打量。
目光在许心脸上停留了很久。
“像。”他忽然说。
许心没接话。
“眼睛像,鼻子也像。”老人继续说,“但神态不像。你父亲年轻时,眼神更……更静。你太锐。”
许心还是沉默。
墨云开口了:“吴伯,这位是严武先生的儿子,许心。”
“我知道。”老人——吴伯——点点头,“照片我看了。二十多年了,没想到还能见到故人之子。”
他把照片还给许心。
许心接过,收好。
“您认识我父亲?”他问。
“认识。”吴伯在对面坐下,“不止认识,还很熟。”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
“你父亲第一次来古韵轩,是1998年秋天。那时候他很年轻,但手艺已经很好。墨渊带他来的,说是新认识的朋友,想让我掌掌眼。”
“掌什么眼?”
“一件他自己修复的元青花玉壶春瓶。”吴伯说
“那瓶子破损严重,口沿缺了一块,腹部有裂。一般人根本修不好。但你父亲修好了,修得……天衣无缝。”
他看向许心。
“你知道修复古瓷最难的是什么吗?”
“色差?胎质?釉光?”
“都不是。”吴伯摇头,“是气。一件古物,历经几百年,有自己的气。修复得好,气是连贯的;修复得不好,气就断了。你父亲修的那件,气没断。”
许心心中一动。
这话,父亲也说过。
器有魂。
魂就是气。
“然后呢?”他问。
“然后我就知道,这小子不一般。”吴伯说
“后来他经常来,有时候跟墨渊一起,有时候自己来。跟我学看胎釉,学辨锈色,学听声音。他很聪明,学得很快。”
“您教他?”
“教。”吴伯坦然,“古韵轩开门做生意,也开门授艺。但要看人。你父亲是那块料。”
许心看着吴伯。
这老人说话很直,眼神也很正。
不像墨云说的那种操控诡异法器的神秘人物。
也不像周慕云说的造假集团核心。
但人不可貌相。
“吴先生,”墨云插话,“我们今天来,是想了解一些当年的事。关于严武叔叔,也关于我父亲。”
吴伯看向她。
眼神复杂。
“墨渊的闺女。”他缓缓说,“你父亲……可惜了。”
墨云抿唇:“您觉得我父亲是个怎样的人?”
吴伯沉默了很久。
屋里只有檀香燃烧的细微噼啪声。
灯笼的光微微晃动。
“墨渊啊……”吴伯终于开口,“他是个天才。眼力之毒,我平生仅见。但他太聪明,聪明人容易走岔路。”
“岔路?”
“贪。”吴伯吐出一个字,“贪名,贪利,贪技艺的极致。他想证明自己是最厉害的,想掌控一切。结果……”
他没说下去。
但意思很明显。
许心问:“我父亲和他,后来为什么分道扬镳?”
吴伯看向他。
“因为你父亲看明白了。”
“看明白什么?”
“看明白墨渊走的那条路,是绝路。”吴伯说,“古玩这一行,水深。有些人觉得,凭自己的眼力和技艺,可以掌控这潭水。但水就是水,你越想掌控,它越会淹没你。”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伸手摸了摸墙上的一幅字。
“你父亲不一样。他是想弄清水底有什么,然后……把水弄干净。”
许心跟过去。
看那幅字。
是四个大字:
“镜花水月”
落款是一个“吴”字。
字写得极好,笔力遒劲,但又透着一种虚幻感。
“这是我写的。”吴伯说,“挂在这里几十年了。每个进来的人,我都会让他们看。但真正看懂的,没几个。”
“我父亲看懂了吗?”
“看懂了。”吴伯点头,“他看了很久,然后说:‘镜中花,水中月,看似真,实为幻。但幻也是真的一种。’”
许心品味这句话。
镜中花,水中月。
古玩行里,真真假假,不都是镜花水月?
但父亲说,幻也是真的一种。
什么意思?
“吴伯,”墨云也走过来,“当年那场斗法,您在场吗?”
吴伯身体一僵。
缓缓转过身。
“你们今天来,主要是想问这个吧?”
许心和墨云都没否认。
吴伯叹了口气。
“那场斗法……是古韵轩近五十年来,最惨烈的一次。”
他走回太师椅坐下,示意他们也坐。
“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大概是2000年年底,或者2001年年初。那时候墨渊已经跟王中天那伙人走得很近,做了不少事。你父亲劝过他,他不听。两人矛盾越来越深。”
“后来墨渊主动提出斗法。”吴伯继续说
“按规矩,一方提出,另一方可以不应。但应了,就要按古韵轩的规矩来。你父亲应了。”
“为什么应?”许心问。
“因为他想做个了断。”吴伯说,“也想……救墨渊。”
“救?”
“对。”吴伯看着许心,“你父亲当时跟我说:‘墨兄已入魔障,唯有破其执念,或可回头。’他想用斗法,打醒墨渊。”
许心握紧拳头。
父亲……
总是这样。
即使对方已经走错路,还是想拉一把。
“斗法分三场。”吴伯回忆道,“第一场文斗,比眼力。双方各出三件器物,真伪混杂,让对方辨。你父亲全对,墨渊错了一件。”
“第二场比技艺。墨渊拿出一件残破的明青花梅瓶,说如果能修复如初,就算赢。你父亲接了。”
“他修复了?”
“不止修复。”吴伯眼中闪过异彩,“他修复了真品,还……照着真品的样子,另做了一件。”
许心呼吸一滞。
双生梅瓶。
果然是这样诞生的。
“第三场呢?”墨云急切地问。
吴伯的脸色沉下来。
“第三场……是武斗。”
屋里温度似乎下降了几度。
灯笼的光更暗了。
“武斗的场地,不在古韵轩。”吴伯声音压得很低,“在西郊一个废弃的窑厂。那是古韵轩的旧地,地下……有些东西。”
喜欢就修复瓷器,怎么还成鉴宝大师了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就修复瓷器,怎么还成鉴宝大师了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