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凰阁外,风云色变已持续了不知多久。
当那笼罩在涅盘火脉上方的璀璨星光结界彻底消散,当那深渊中最后一股混杂着神陨魔临的恐怖波动渐渐平息,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巨大的悲怆与恐慌死死攫住,不敢上前。
直到,那翻滚的岩浆口边缘,炽热扭曲的空气被一股更加强横、冰冷、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魔性力量缓缓排开。
一道身影,率先踏出。
赤足踩在灼热的岩石上,却毫发无伤。暗红如血的长发披散,随风微微拂动,眉间那枚妖异的赤红神(魔)印灼灼生辉,映衬着她苍白却再无半分脆弱的面容。正是白茯苓,或者说,是新生为魔界战神与魔后的白茯苓。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暗红色的瞳仁扫过悬崖边严阵以待、却难掩惊惶的凤族众人,如同掠过无关紧要的尘埃。
而她的右手,正随意地拖曳着一个人——不,是拖曳着一只巨大凤凰的颈羽。那凤凰通体翎羽焦黑破损,幽暗的本源黑焰已然彻底熄灭,气息微弱至极,陷入深度昏迷,正是强行催动本源、最终力竭的沈星河。
她就那样,如同拖着一条破麻袋,将沈星河庞大却狼狈的凤躯,从岩浆肆虐的深渊边缘,拖了上来。
这一幕,刺痛了所有凤族人的眼睛。
“星河!”赤煌目眦欲裂,一步上前,赤金色的眼眸中满是血丝,心痛、愤怒、惊骇交织。他身后的长老们更是气息勃发,几乎要立刻动手抢人。
白茯苓停下脚步,随手将昏迷的沈星河往前一丢。动作谈不上温柔,却也未施加更多伤害。
“四师兄本源透支,涅盘真火反噬,但性命无碍。”她开口,声音淡漠,听不出情绪,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静养些时日,或许能恢复。”
赤煌强压怒火与悲痛,挥手示意身后之人赶紧上前救治沈星河。他死死盯着白茯苓,或者说,盯着她眉间那枚刺目的赤印,沉声道:“泠音……你……究竟意欲何为?”
“泠音已死。”白茯苓打断他,语气平静无波,“凤主面前,是魔界战神白茯苓。”
赤煌身体一震,赤金色的眼眸中痛色更深。
就在这时,岩浆口再次波动,两道同样狼狈却气势惊人的身影紧随而出。
沈清辞周身那恐怖的漆黑冰焰已然收敛,但眉宇间笼罩的死寂与空洞,比任何外放的威压都更令人心悸。他冰蓝色的眼眸,自出现起,便一瞬不瞬地落在白茯苓身上,那目光复杂得难以形容,有未散的剧痛,有无尽的空洞,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凝望。
路无涯则是气息紊乱,伤势不轻,血瞳却亮得惊人,紧紧盯着白茯苓,尤其是她口中那“魔后”的自称,让他心头如同被岩浆浇过,滚烫、刺痛,又带着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
白茯苓对身后两人恍若未觉。她再次看向赤煌,暗红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礼节性的微光。
“凤主,此前不告而取凤族佳酿,又擅闯禁地,惊扰贵族,是我之过。”她微微颔首,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疏离与上位者的姿态,“在此致歉。”
赤煌沉默。这种“致歉”,比直接的挑衅更让人心头冰凉。她已然将自己放在了与凤族、甚至与整个神界对等(乃至对立)的位置上。
“另外,”白茯苓话锋一转,仿佛刚才的致歉只是例行公事,她抬眼,目光平静地看向赤煌,也掠过他身后脸色各异的凤族众人,说出了让所有人神魂剧震的话语:
“我有一个请求。”
赤煌心头一跳:“请讲。”
白茯苓的嘴角,极轻微地勾起一个近乎没有弧度的笑,声音清晰地传遍当场:
“我与魔尊路无涯,欲缔结连理。”
话音落,死一般的寂静。
路无涯血瞳猛地收缩,呼吸一滞。尽管她之前宣告过,但如此正式地、在凤族与神界众人面前提出,冲击力依然超乎想象。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心中翻涌着巨浪。
沈清辞垂在身侧的手,指骨捏得发出近乎碎裂的轻响,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似乎彻底熄灭了。
白茯苓仿佛感受不到身后两道几乎要将她穿透的视线,继续道:“此婚事,不打算在魔域草率办理。”
她顿了顿,暗红色的眼眸直视赤煌,带着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平静:
“我希望,能在凤族领地,在栖凰阁,完成婚礼。”
“什么?!”不止一位凤族长老失声惊呼。
在神界盟友的圣地,为神界叛离、堕魔的前战神与魔域尊主举行婚礼?!这无异于将神界的颜面踩在脚下,更是对凤族最大的羞辱与挑衅!
赤煌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赤金色的眼眸中燃起熊熊怒火:“白茯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栖凰阁乃凤族祭祀先祖、传承圣火之圣地,岂容你……胡闹!”
“并非胡闹。”白茯苓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决,“我母亲瑶光神母,与凤主乃是挚友。我幼时,亦曾随母亲在凤族小住,栖凰阁于我,亦有半故乡之谊。在此完婚,有何不可?”
提到瑶光神母,赤煌眼中的怒火微微凝滞,被更深的痛惜与复杂取代。他看着她眉间那妖异的赤印,看着她眼中全然陌生的冰冷,痛心疾首道:“是!我与瑶光确是生死挚交!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看着你……看着她唯一的女儿,走上这条不归路!泠音,瑶光若在天有灵,她绝不愿看到你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她会心痛!她会难过!”
“心痛?难过?”白茯苓轻声重复,暗红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快地震动了一下,但随即被更深的冰封覆盖。她抬起眼,看向赤煌,语气带上了一丝淡淡的、近乎自嘲的讥诮:
“凤主,若我母亲瑶光还在……”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想象那个场景,声音飘忽了一瞬:
“她知道,她的傻女儿,为了一个或许从未真正爱过她的男人,傻乎乎地把自己仅有的、母亲留给她的、能保住心脉神魂的‘瑶光护心丹’,在对方神劫重伤、几乎陨落时,毫不犹豫地喂给了他……”
她的目光,极短暂地,似乎掠过身后那道死寂的身影,又迅速收回。
“她若知道,她的女儿把自己活成了一场笑话,一场错误……她会怎么想?”
赤煌张了张嘴,却无言以对。瑶光护心丹!那是瑶光神母以自身本源与神格为引,集天地精华炼制的唯一一枚保命神丹!竟被她……
白茯苓没有等他回答,继续用那种平静到残忍的语气说道:
“她或许会失望,会生气,会骂我傻。”
“但是——”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低沉而肯定,暗红色的眼眸直视赤煌,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位温柔却刚烈的母亲:
“她更希望的,一定是她的女儿,无论经历什么,无论变成什么样子,都要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所以,”白茯苓轻轻吸了一口气,眉间赤印流转过一道坚定的微光,“我活下来了。”
“不是吗?”
她的反问,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
用最珍视的母亲的馈赠,救了或许无情的爱人。
用最惨烈的方式,斩断了过去的自己。
用最离经叛道的选择,宣告了新的生存方式。
她活下来了。
以神格陨落、堕身为魔、成为魔后为代价。
赤煌看着她眼中那不容错辨的决绝与……隐藏在最深处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疲惫与苍凉,所有斥责的话语都堵在了喉咙里。他忽然想起瑶光临终前,握着他的手,眼中含泪的嘱托:“赤煌兄长……若我不在了……请代我……多看顾那孩子几分……她性子执拗……像她父亲……我只愿她……平安喜乐……”
平安喜乐?
赤煌心中一片苦涩。他看着眼前眉染赤印、气势凛然的女子,哪里还有半分当年那追在他身后、甜甜唤着“赤煌伯伯”讨要糖果的小女娃的影子?
“你……”赤煌的声音干涩,“当真决定了?”
“是。”白茯苓的回答,毫不犹豫。
“魔尊?”赤煌看向路无涯,眼神复杂。
路无涯血瞳微闪,迎着白茯苓平静却暗藏迫力的目光,又感受到旁边沈清辞那几乎要将周围空间都冻结的死寂气息,心中那股混杂着阴暗占有欲、报复快意、以及一丝连自己都说不清的悸动的情绪翻滚着。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勾起一抹惯有的、带着邪气的笑,虽然这笑容在此刻显得有几分僵硬:“能与魔界战神、未来的魔后联姻,是本尊之幸。凤族圣地大婚?呵,听起来……不错。”
赤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一种苍凉的妥协。
瑶光,对不起。我终究……没能看顾好你的女儿。
“此事……关系重大。”赤煌最终缓缓道,声音沉重,“非我凤族一族可决。你既已非神界之人,此番请求,我需禀明神界,并知会魔域。”
白茯苓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可。我会在凤族暂留,等候消息。”
她说完,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赤足踏过灼热的岩石,朝着栖凰阁的方向走去。暗红色的长发与单薄的衣袂在炽热的风中飘扬,背影决绝,再无回头之意。
路无涯看了沈清辞一眼,血瞳中闪过一抹复杂难明的情绪,终究是冷哼一声,拖着伤躯,跟了上去。
悬崖边,只剩下死寂的沈清辞,悲痛疲惫的赤煌与凤族众人,以及被小心翼翼抬走、昏迷不醒的沈星河。
炽热的风依旧吹拂,熔岩在下方低吼。
一场震惊三界的婚礼,即将在昔日的盟友圣地,在无数复杂的目光与暗流中,拉开序幕。
而那句“她希望我活下去”,则如同一声沉重的叹息,久久回荡在炽热而苍凉的天地之间,湮灭在即将到来的、更大的风暴前夕。
喜欢青云惊梦:双玉渡凡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青云惊梦:双玉渡凡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