葆仁堂的药碾子“咕噜咕噜”转着,陈砚之正弯腰碾着苍术,石碾子与药臼摩擦出细碎的声响,混着空气中飘来的陈皮香,像在哼一首老调子。阳光斜斜落在他手背上,能看清指节用力时凸起的青筋——他碾药总这样,力道匀得像钟表的摆锤,不快,却从不停歇。
“小陈大夫,这苍术碾得够细了吧?”门口传来王奶奶的声音,她拎着个竹篮,篮里装着刚摘的紫苏叶,叶片上还沾着晨露,“我家老头子说,昨儿喝了您配的药,夜里没咳醒,总算能躺平睡俩钟头了。”
陈砚之直起身,把碾好的苍术粉末倒在细罗里,轻轻晃动,白色的粉末簌簌落在瓷盘里,像筛过的雪。“还得再碾两遍,”他指着罗网上残留的粗粒,“这药性子烈,碾不细,怕伤着老人家的胃。”
王奶奶凑近看了看,恍然大悟:“难怪您配的药不呛人,原来细粉子好咽啊。我家那口子嗓子眼细,上次喝别家的药,总卡得直咳嗽。”
“苍术祛湿得靠里面的挥发油,碾细了才能煮透,”陈砚之重新把粗粒倒回药臼,石碾子又开始“咕噜”转,“大爷是痰湿阻肺的咳嗽,痰是白乎乎的稀痰吧?这种湿邪裹着痰,得像揉面团似的,慢慢把湿气揉散,急不得。”
正说着,林薇从里屋出来,手里捏着几根银针,针尖闪着亮。她刚给里屋的张大哥扎完针——张大哥前天搬重物闪了腰,疼得直不起身,这会儿正扶着墙慢慢走出来,脸上的冷汗比来时少了大半。
“林大夫这针真神!”张大哥咧着嘴笑,试着弯腰捡地上的药包,居然能弯到膝盖了,“刚才扎的时候酸酸胀胀的,现在后背那股‘拧着劲’的疼,像被人慢慢解开了绳子。”
林薇收着针,指尖在针尾轻轻转了转,把针收进消毒盒:“您这是急性腰扭伤,筋络拧成了疙瘩,我扎了肾俞和委中穴,就像把打结的绳子挑开。不过别急着干活,”她指了指张大哥的腰,“这筋络刚松开,得养两天,不然容易反复,就像刚拆了线的伤口,总扯着容易裂。”
陈砚之这时碾好了苍术,又从药柜里抓出半夏、茯苓、陈皮,一样样摆在秤上称。“大爷的药,我再加3克干姜,”他对王奶奶说,“昨儿您说他喝药总说苦,干姜能中和点药性,还能帮着温化痰湿,就像给湿冷的柴房生个小炭炉,烘得潮气慢慢散。”
他一边称药一边念叨分量,声音不高,却听得清清楚:“苍术10克,燥湿健脾;半夏6克,化痰散结;茯苓12克,渗湿利水;陈皮6克,理气化痰——这四味是二陈汤的底子,专门对付这种白稀痰。再加5克杏仁,降气止咳,好比给往上涌的痰搭个往下走的梯子。”
王奶奶听得认真,像在记家常菜谱:“我记下了,回头他要是再犯,我就照着这方子抓药?”
“那可不行,”陈砚之摇摇头,把药包进牛皮纸,“痰湿有寒有热,下次要是痰变黄了,就得加黄芩清热,像夏天潮得发了霉,得开窗透透气。现在是白痰,加干姜才对路。”
林薇这时接了话,手里正给消毒盒里的银针换酒精棉:“就像和面,天冷加温水,天热加凉水,得看当时的劲儿。”她抬眼对张大哥说,“您下午试试用热毛巾敷腰,别用热水袋,温度太高容易烫着,就像烤馒头,火大了外面焦了,里头还没热透。”
张大哥连连点头,又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苹果塞给林薇:“刚从园子里摘的,甜着呢,你们尝尝。”林薇刚要推辞,里屋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是新来了病人。
进来的是个年轻姑娘,捂着胸口直喘气,脸憋得通红,手里攥着张化验单,上头写着“过敏性哮喘”。“大夫,我这喘得越来越厉害,”她说话时胸口起伏得像风箱,“喷了沙丁胺醇,管不了半小时又犯,夜里根本没法睡。”
陈砚之上前扶她坐下,指尖搭在她腕脉上,眉头微蹙:“脉浮数,舌尖红,是风热犯肺。您这痰是不是黄稠的?还带点腥味?”
姑娘点头如捣蒜:“对对对!咳出来的痰像果冻似的,黏在嗓子眼,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难受死了。”
“这是热邪裹着痰堵在气道里,”陈砚之转身抓药,药秤的砝码“咔嗒”落定,“得用清肺化痰的药。”他抓出桑白皮10克、地骨皮10克,“这俩是桑白皮汤的主药,像两把小扫帚,专扫肺里的热痰。再加6克苏子,降气平喘,好比给往上冲的痰火搭个滑梯,引着它往下走。”
他一边包药一边叮嘱:“这药得用砂锅煎,水开后煮15分钟就行,别煮太久,不然里面的凉气跑了。喝的时候放温,别趁热灌,热汤容易激着气道,反倒咳得更厉害。”
林薇这时已经取了银针,在姑娘的膻中穴附近比了比:“我给您扎两针辅助一下,膻中穴能宽胸理气,鱼际穴清泻肺热,扎完能舒服点。”银针轻轻刺入,姑娘没哼一声,只觉得胸口那股憋闷感慢慢散开,像被人悄悄掀开了捂在脸上的棉被。
“您这病得忌嘴,”陈砚之把药包好递给姑娘,“别吃芒果、荔枝这些热性水果,像往火里添柴。多吃点梨,挖个洞塞川贝蒸着吃,比吃糖管用。”
姑娘刚走,爷爷端着一簸箕晒干的金银花进来,见王奶奶还在看陈砚之碾药,便笑着说:“他这碾药的功夫,是跟他师父学的,”他用手指敲了敲药臼,“当年他师父说,药碾子转得匀,药效才能匀,就像揉馒头,面发得匀,蒸出来才不夹生。”
王奶奶拿起一小撮苍术粉捻了捻,细得像面粉,忍不住叹:“难怪街坊都往这儿跑,就冲这细功夫,也得信你们啊。”
陈砚之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碾药,石碾子“咕噜咕噜”转着,把阳光转成细碎的金粉,落在他发顶。林薇收拾着针具,偶尔抬头看他一眼,眼里盛着浅浅的笑意——这葆仁堂的日子,就像这药碾子转出来的粉末,细里藏着暖,慢里裹着真,一点点把寻常时光磨得温润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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