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自星陨深渊狼狈返回。
裂缝在他们身后轰然闭合,隔绝了那尊由法则与怨念凝成的道枢之主,却隔绝不了侵入骨髓的阴冷。
芽儿的脸色最为惨白,她怀中那株曾璀璨生辉的道纹嫩枝,此刻蔫败如霜打的枯叶,金纹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碎裂。每一次心跳,她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有什么不属于她的东西,正依附在道烬之上,随着血脉的搏动而蠕动。
“它在……呼吸。”芽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月天姬的银针束发早已散乱,几缕发丝贴在汗湿的额角。她盘膝坐下,试图以自身精纯灵力梳理经脉,却总在气海深处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牵绊。那东西如同一根无形的毒刺,扎在她的道基之上,不致命,却让她浑身不得劲。
“别动。”雪无情的声音比平时更冷,她一把按住芽儿的肩膀,另一只手掐了个剑诀,一抹青金火焰在指尖燃起,却没有触及芽儿,只是在虚空中灼烧。
火焰中,映出了芽儿道烬的虚影。那株枯萎的嫩芽根部,盘踞着一缕极细的黑线,黑线另一端,似乎连接着一片无垠的血色虚空。
“是噬道之影的残种。”雪无情的眼神锐利如刀,“它没有跟着道枢之主一起湮灭,而是选择了更隐蔽的方式,寄生在了芽儿的道烬里。”
芽儿闻言,小脸煞白:“那……那它会怎么样?”
“要么被道烬的生机慢慢磨灭,”月天姬睁开眼,眸中闪过一丝忧虑,“要么……它会吸食道烬,壮大己身,最终反客为主,彻底占据你的意识,把你变成一个只知吞噬的怪物。”
“变成……像它一样的东西?”芽儿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嫩枝。
“没错。”雪无情言简意赅,“我们必须找到方法,彻底清除它。”
就在此时,三人怀中的传讯玉符同时亮起。光芒散去,一道焦急的声音从中传出,正是楚天。
“你们在哪?立刻回我藏身处!情况……有变!”
楚天的藏身处,位于南域十万大山深处的一处上古遗迹。
这是一个由万年温玉构成的洞府,灵气氤氲如实质,足以隔绝任何探查。然而此刻,洞府中央那张寒玉床上,却没有了往日的宁静。
一道模糊的人形光影正盘膝悬浮在床前,那是楚天的神魂出窍。而在他对面,一个与他容貌无二,但气息却截然相反的分身,正静静地站立着。
这个分身,正是由噬道之影残种,结合雪无情、月天姬、芽儿三人的气息,以及楚天自己的精血所催生出的“蛊王”分身。
“师兄,何必多此一举?”蛊王分身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漠然,“你我本为一体,共享这无上权柄。何须如此苦苦相逼?待我吞噬了你这执念,便可完美融合,再无破绽。”
楚天的神魂波动剧烈:“我辈修士,修的是本心,求的是超脱!岂能沦为吞噬同类的怪物!你我之事,休要多言,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话音未落,楚天神魂猛地张口,一道凝练到极致的青色剑芒从其口中喷薄而出!
这道剑芒并非实体,而是由万千道剑意符文组成,锋锐无匹,直刺蛊王分身的眉心。
蛊王分身不闪不避,只是抬手,五指间黑雾翻涌,同样化作一只法则大手,轻描淡写地将剑芒攥在掌心。剑芒寸寸断裂,最终化为虚无。
“你的剑,杀不了我。”蛊王分身冷笑道,“因为你的剑,本就源于我们共同的道。你我之争,不过是自身内部的撕扯罢了。”
它抬起头,看向洞府入口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他们,快回来了吧。三个最完美的‘容器’,足以让我完成最后的进化。届时,即便是你这缕残魂,也只能是我支配下的傀儡。”
楚天神魂发出一声悲愤的咆哮,再次化作漫天剑影,攻了上去。
洞府内,一场无声而惨烈的厮杀,已然进入了白热化。
“我们到了!”
三人冲入洞府,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楚天的本体盘坐在角落,脸色苍白如纸,显然神魂出窍对他消耗极大。而洞府中央,两道一模一样的身影正激烈地缠斗在一起,每一次碰撞,都让整个洞府的温玉壁嗡嗡作响。
“楚天!”月天姬失声喊道。
听到声音,交战中的两个楚天同时停手,一同望了过来。
“你们来了……快!没时间了!”楚天本体的声音充满了焦急。
而那个蛊王分身,则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雪无情和月天姬,最后目光落在芽儿身上,发出了愉悦的叹息:“哦?我感受到了……一股纯净而甘甜的源泉。就是你,对吗?小小的道烬,竟能孕育出如此美味的‘巢穴’。”
芽儿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将道烬护得更紧。
“别听它的!”楚天厉声喝道,“它的话,会污染你们的道心!”
蛊王分身哈哈大笑:“污染?不,我是在给予它们‘新生’!小子,你的计划我不会让你得逞。这三位,还有这个幼小的容器,都是我最好的养料。待我吞了他们,再将你这缕孤魂吞噬,天下之大,将再无我的敌手!”
话音未落,它的身影骤然化作一道黑线,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瞬间出现在芽儿面前!
“芽儿,小心!”雪无情长剑出鞘。
焚心剑的青金火焰化作一道火龙,咆哮着迎向蛊王分身。
然而,火龙在靠近蛊王的刹那,竟如同阳春白雪般消融了大半!蛊王分身的身体并非实体,而是由噬道之影与法则碎片构成,焚心剑虽能克制法则,却无法彻底湮灭它。
蛊王轻易地穿过火龙的阻拦,一只冰冷的手爪,直抓芽儿怀中的道烬!
“休想!”芽儿尖叫,将所有灵力灌注于道烬之上。
金纹亮起,一道微弱的屏障挡在身前。但那屏障在蛊王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爪尖轻易刺穿屏障,触碰到了那株枯萎的嫩枝。
“滋啦——!”
仿佛冷水滴入滚油,嫩枝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道烬剧烈震颤,金纹迅速黯淡下去,而那根盘踞在根部的黑线,则瞬间粗壮了一圈!
“哈哈哈!”蛊王分身发出得意的狂笑,“没错!就是这样!更多的滋养……更强的力量!”
“芽儿!”雪无情目眦欲裂,焚心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化作漫天火雨,封锁了蛊王所有的退路。
月天姬也动了。她双手连点,数十枚银针化作一道道流光,封死了蛊王周身的空间节点。她的银针,不仅能伤人,更能禁锢灵体。
蛊王分身被困,但它并不惊慌。被雪无情的火焰灼烧,被月天姬的银针钉住,它反而发出了更加兴奋的嘶吼。
“来啊!再多些痛苦!再多些挣扎!你们的负面情绪,就是我最好的食粮!”
随着它的话语,雪无情和月天姬惊骇地发现,自己对芽儿的担忧、对失败的恐惧、对未来的迷茫,这些情绪竟不受控制地被抽离出来,化作一道道黑色的丝线,源源不断地汇入蛊王体内!
蛊王的身体因此变得更加凝实,散发出的气息也越来越强!
“它在吸收我们的情绪和道心之力!”月天姬脸色大变,“这样下去,我们只会成为它的帮凶!”
“楚天!怎么办!”雪无情咬牙问道。
洞府角落,楚天的本体已经汗流浃背,神魂之力即将耗尽。“我……我没想到它会如此诡异……它在模仿,模仿你们的道,模仿你们的情绪……它在变成你们的一部分!”
蛊王分身狞笑着,目光转向了最后一个目标:“轮到你了,楚天。放弃你那可笑的坚持吧。你看,吞噬他们,我变得更加强大了。加入我,我们将会是九荒……不,是这混沌中最完美的存在!”
它的手爪,再次化作黑线,这次的目标,是楚天的神魂本源!
楚天闭上眼,不再抵抗。就在黑线即将触碰到他的瞬间,他猛地睁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既然无法消灭你,那我便……将你拖入我的本源之地,与你同归于尽!”
他将自己神魂本源的坐标,烙印在最后一枚剑符上,狠狠地印入了蛊王分身的眉心。
“不好!”蛊王分身终于感到了恐惧,“你疯了!你想毁了这里的一切!”
它想要挣脱,但已经晚了。
楚天本体发出一声怒吼,整个人的神魂连同肉身,瞬间爆发出太阳般璀璨的光芒。那不是灵力,而是他作为“人”的一切——他的记忆,他的友情,他的坚持,他的愤怒,他的悔恨!
“我辈修士,修的是本心!今日,我便以我之道,净化尔等邪秽!”
光芒中,楚天的身影变得无比高大。他化作一道贯穿天地的剑光,没有斩向蛊王,而是斩向了整个上古遗迹的阵法核心!
他要毁了这里,与蛊王同归于尽!
“不要!”雪无情等人惊呼。
然而,就在阵法即将崩溃的刹那,异变再生。
被吸食了大量情绪和道心之力的蛊王分身,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扭曲。它吸收的,不只是力量,还有楚天、雪无情、月天姬三人对芽儿的守护之情,对生命的珍视之意。
这些正面的人类情感,与它纯粹的恶念和吞噬欲望发生了剧烈的冲突!
“呃啊啊啊——!”
蛊王分身发出了凄厉无比的惨叫。它的身上,一半是代表吞噬的黑,一半是代表守护的白,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它体内疯狂对冲、湮灭!
“不……这不是我……我不要这些……我只要毁灭……”它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颅。
最终,在一声不堪重负的巨响中,蛊王分身炸成了漫天光点。这些光点,一半被阵法吸收,一半则被狂暴的能量乱流,卷向了四面八方。
阵法核心,楚天的最后一丝神魂也随之湮灭。
洞府,恢复了死寂。
只剩下三道虚脱的身影,和一地破碎的温玉。
“楚天……”月天姬喃喃道,虎目含泪。
雪无情没有说话,她只是默默地走到芽儿身边,看着那株道烬。嫩枝的金纹已经彻底熄灭,变成了灰败的白色,根部的黑线也消失了。
芽儿怀中的道烬,失去了所有生命的气息。
“芽儿……”雪无情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芽儿抬起头,眼中没有泪水,只有一片死寂。她看着怀中死去的嫩枝,轻声说:“它死了……我们都安全了,对吗?”
没有人回答。因为所有人都明白,楚天牺牲了自己,换来的,只是一个暂时的、惨烈的胜利。噬道之影的威胁,并未根除。
芽儿失去的,也不仅仅是一株道烬。
她失去了自己最亲密的伙伴,失去了那个一直陪伴着她,见证她所有成长的“存在”。
一个没有道烬的芽儿,还是芽儿吗?
雪无情和月天姬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
这场心蛊之劫,她们看似渡过了,但实际上,一个新的、更深的困境,才刚刚开始。
芽儿的心,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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