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市郊,一栋隐藏在郁郁葱葱的山林之间的独立别墅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这里是“钟表匠”金先生在整个山东半岛的临时指挥中枢,安保之严密,几乎与一座小型的军事要塞无异。
此刻,别墅最顶层那间宽大的书房里,王老板,或者说,他的真名“阿伦”,正无比屈辱地单膝跪在光洁如镜的黑檀木地板上。他那身昂贵的西装早已变得皱巴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写满了难以言喻的羞愧与刻骨的怨毒,正在向那个背对着他的身影,详细汇报着在沙门村遭遇的、堪称奇耻大辱的整个经过。
书房里,唯一的声音,来自于那个被称作“钟表匠”的男人手中。他正背对着阿伦,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用一块洁白的麂皮,慢条斯理地、一下一下地擦拭着一块造型古朴典雅的瑞士金壳怀表。
怀表内部机芯发出的、清脆而富有节奏的“滴答、滴答”声,如同催命的钟摆,敲打在阿伦的每一个神经末梢上,让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老板,是我无能!我不但没有完成您交代的任务,反而中了他们的圈套,折损了弟兄,还给组织丢了脸!我……我掉进了他们的陷阱里!请您……责罚!”
当阿伦用颤抖的声音说完最后一个字,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那块怀表依旧在不紧不慢地走动,仿佛在丈量着阿伦生命的倒计时。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没有到来。
“钟表匠”仔细地将怀表的每一个角落都擦拭干净,然后满意地对着光线欣赏了一下,这才“啪”的一声合上表盖,缓缓地转过身来。
他的脸上,没有阿伦想象中的任何怒气,甚至连一丝不悦都没有。相反,那张永远显得过分年轻和英俊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近乎愉悦的、欣赏的微笑。
“阿伦,起来吧。”他的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仿佛一位耐心的老师在面对一个犯了错但值得教导的学生,“你不用自责。这场仗,你输得不冤。”
阿伦不敢置信地抬起头。
“钟表匠”没有再看他,而是踱步到书房另一侧墙壁上悬挂着的那幅巨大的、标注着密密麻麻符号的山东省高精度地图前,开始对阿伦这次的惨败,进行了一场堪称“教学式”的复盘。
“你知道你输在哪里吗?”他拿起一支红色的记号笔,轻轻敲了敲地图上“沙门村”的位置,“让你从一开始就陷入绝对被动的,并不是最后那份被揭穿的、伪造的开发图纸,而是整个计划的第一步——那个看似不起眼的‘流言’。”
他转过头,看着依旧处于震惊中的阿伦,眼神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外地来的大老板,要挖老林家的祖坟山盖度假村’。这个流言,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它精准地抓住了那个封闭渔村中最致命、也最容易被点燃的两个火药桶:第一,植根于血脉深处的、对宗族‘禁地’和祖先骸骨的神圣守护欲;第二,改革开放以来,乡土社会面对外来资本时,那种根深蒂固的、混杂着贪婪与恐惧的排斥感。”
“仅仅一句话,甚至都不需要任何证据,就让你从一个能给他们带来财富的‘财神爷’,瞬间变成了要刨他们祖坟的‘入侵者’。人设的崩塌,让你失去了所有的话语权。我可以断定,散布这个流言的人,是一个深谙人性,特别是乡土社会人际关系学的、真正的高手。”
阿伦听得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自己当初毫不在意的一个小道消息,背后竟然隐藏着如此恶毒的算计。
钟表匠继续说道:“至于后面那份伪造的图纸,那只不过是一个用来引爆火药桶的‘引信’而已。它的作用,不是为了欺骗你,而是为了煽动村民。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阳谋’。就算你提前发现了图纸是假的,你也无从辩解。因为在那些已经被愤怒和恐慌冲昏了头脑的村民眼中,‘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他们不需要真相,他们只需要一个发泄怒火的借口。这是一个让你明知是陷阱,却无法破解的死局。”
他放下记号笔,转过身,对阿含伦出了最终的结论:“所以,阿伦,你不是输给了那个叫林岳的毛头小子一个人,你是输给了一个分工明确、配合默契的‘团队’。”
说着,钟表匠重新拿起记号笔,开始在地图上沙门村的位置旁边,用一种战略分析师的严谨,画下新的人物关系图。
“能够如此轻易地调动整个宗族的情绪,并且对村里那些盘根错节的规矩和禁忌了如指掌,绝不是一个普通的渔民能办到的。他在关键时刻,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这个人,是林岳他们能够稳守主场的‘地利’。他应该是沙门村或者附近一个德高望重、极有手腕的老江湖,并且,很可能与卸岭派有着不为人知的旧交情。”
他在地图上画下第一个圈,用清晰的字迹在旁边写下:“地头蛇(身份未确认,威胁等级:高)”。
接着,他的笔尖移到了另一个位置:“整个计划,从散布流言,到营造舆论,再到最后借村民之手将你驱逐,整个过程环环相扣,步步为营,在狠辣果决之中,又带着一股老派江湖人那种‘谋定而后动’的沉稳风格。这绝对不像是林岳的手笔,根据我们之前的情报,他虽然身手不错,但性格太年轻,也太冲动,做不出这么周全的局。在他的背后,一定有一个经验丰富的‘军师’,在替他查漏补缺,指点迷津。”
钟表匠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这个人,我猜,十有八九,就是在河南那次事件中,曾经出现过的那个神秘的卸岭派老中医。”
他画下了第二个圈,写下:“军师(疑似孙姓中医,威胁等级:极高)”。
最后,他看着自己亲手绘制的关系图,对已经听得冷汗涔涔的阿伦说:“现在,看到了吗?我们这次面对的,根本不是几个侥G命之徒,而是一个有负责出谋划策的‘大脑’(军师),有负责冲锋陷阵的‘手脚’(林岳),甚至还有负责提供本土支援的‘外援’(地头蛇)的、一个组织架构相当完整的战斗小组。我们之前,确实太小看他们了。”
阿伦此刻才恍然大悟,自己究竟是败在了怎样可怕的一群对手手下。
钟表匠却摆了摆手,示意他站起来,脸上的表情重新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平静与自信。他下达了一道让阿伦完全意想不到的新指令:
“既然沙门村现在是一块烧红的铁板,那我们就不去硬踢了。你马上给我传令下去,立刻收缩所有针对沙门村的直接侦查和渗透行动,转为外围静默监控,不要再惊动他们。”
“那……老板,我们就这么放过他们了?”阿伦不甘心地问道。
钟表匠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放过?怎么可能。我们不去主动抓鱼了,我们去‘渔网’的唯一出口等着他们。”
他走到窗边,看着远方的天际线,语气笃定地说道:“他们费了这么大的力气,绝不仅仅是为了自保。他们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照骨镜’。而要解开‘照骨镜’的秘密,他们光靠躲在村里是没用的。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们下一步,一定会为了寻找某些线索,或者修复某些东西,出现在周边的城市里。你给我把人手都撒出去,全力调查青岛、日照、临沂这三地所有的古玩市场、黑市,以及……那些隐藏在民间的、真正有本事的文物修复圈子。”
这条指令,正好与林岳他们在王老板房间里,发现那张写着“寻找许薇”的字条所指向的方向,形成了惊人的、宿命般的呼应。
钟表匠知道,他的对手,那个躲在幕后的“军师”,一定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去村里强攻,而是选择在外面,布下一个更大、更隐蔽的口袋。
他要等的,就是猎物自己走出安全的巢穴,踏入他精心布置的陷阱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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