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药王谷的镜湖倒映着天光云影,平静如初。悬壶天境的入口,藤蔓与雾气掩映的小径前,四道身影与一位老僧作别。
“禅师保重,大恩不言谢。”云清朗抱拳,神色郑重。一月有余的调养与潜修,不仅治愈了他们肉体的创伤,更让各自的心境与力量都有了长足的沉淀。他气息沉凝,玄境中期的修为已然稳固,距离后期仅隔一线,剑气内敛,却隐有勃勃生机暗藏。
枯木禅师手持念珠,目光温润地扫过四人。在云霄身上略作停留,看着少年那双比来时更加深邃沉静、隐现金芒的眼眸,以及眉心那若有若无、已然能完美收敛的圣印微痕,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与不易察觉的忧色。
“前路迢迢,劫波暗藏。然心灯不灭,自有坦途。”老禅师缓声道,“南离之地,酷热难当,多异兽毒火,更需谨慎。炎阳性情古怪,不喜俗礼,但念及旧情,应会一见。切记,圣殿之事,牵连甚广,未明真相前,勿要轻易示人。”
“晚辈谨记。”四人齐声应道。
没有过多言语,云清朗一家与王二狗转身,踏上了那条蜿蜒下山的小径。背影很快消失在葱郁的山林雾气之中。
枯木禅师立于原地,目送他们远去,良久,才轻轻捻动一颗佛珠,低诵一声佛号,身形缓缓淡去,重回那倒悬山峰的静谧之中。
离开灵秀山脉的范围,空气逐渐变得干燥炎热。他们按照枯木禅师提供的地图和信物标识,选择了一条相对偏僻、但据说较为安全的路径前往南离火山群。这条路需要穿过一片名为“赤焰荒原”的广阔地域,以及数个人烟稀少、妖兽出没的险峻山区。
起初几日,路途还算平静。云霄每日坚持修炼“抱元守一”诀,巩固对体内那融合了“源初生机”与“逆转法则”雏形的淡金色真气的掌控。他发现,随着心境的沉淀和对圣印雏形的初步沟通,自己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和本质化。无需刻意动用神念,便能隐隐感知到草木的呼吸、地脉的流动、乃至空气中不同属性灵气的微妙分布与变化。这是一种近乎“天人交感”的雏形,远非普通炼气期修士所能企及。
王二狗则负责探路与警戒。他双臂挥舞间,开山掌力愈发纯熟刚猛,寻常低阶妖兽根本近不了身。万小雅则利用沿途采集的草药,配置一些驱虫避毒、补充元气的简易药剂,倒也省去了不少麻烦。云清朗则一边赶路,一边默默体悟着剑气中那丝新生机意境,试图将其彻底融入自身剑道。
这一日,他们进入赤焰荒原已有三日。荒原之上,赤地千里,热浪蒸腾,稀稀拉拉的耐旱植物呈现出一种焦黄的颜色。偶尔能看到一些奇形怪状、适应了酷热的蜥蜴或毒虫快速爬过。
正午时分,烈日当空,热得人头晕目眩。四人找到一处巨大的、风蚀形成的红色岩柱阴影下暂歇,补充水分。
“他娘的,这鬼地方,比黑风峡谷还闷人!”王二狗扯了扯领口,灌了一大口水,抱怨道。他虽是武者,气血旺盛,但在这极致干燥炎热的环境下,也颇感不适。
云霄盘膝坐在阴影最深处,闭目调息。他的淡金色真气对极端环境似乎有不错的适应力,流转间,自发地调节着体温,抵御着外界热毒的侵蚀。忽然,他眉头微蹙,睁开了眼睛。
“爸爸,有情况。”云霄低声道,目光投向西北方向,“大约五里外,有强烈的能量波动……还有血腥气。不是妖兽,是人,在厮杀,而且……其中一股气息,有点奇怪。”
“奇怪?”云清朗立刻警觉起来。儿子的感知向来敏锐精准。
“嗯,那气息……很微弱,但感觉很‘古老’,而且……似乎带着一种微弱的、与圣印有些许共鸣的灼热感?”云霄自己也有些不确定。自从圣印雏形显现,他有时会对某些特定气息产生模糊的感应。
五里外?能量波动?血腥气?
“去看看,小心为上。”云清朗略一沉吟,决定道。在这荒原之中,任何异常都可能与他们此行的目的或潜在的威胁有关。
四人收敛气息,在云霄的指引下,快速而隐蔽地向西北方向靠近。
越靠近,空气中的血腥味和能量残留的燥热感便越明显。翻过一道低矮的赤红色山丘,眼前的景象让四人瞳孔微缩。
下方是一片较为平坦的沙石地,此刻却一片狼藉。地面焦黑,坑坑洼洼,残留着火焰灼烧和利器劈砍的痕迹。三具穿着统一褐色劲装、胸口绣着火焰纹章的尸体倒伏在地,死状凄惨,要么被烧成焦炭,要么被利刃分尸。看装扮,似乎是某个修行火属性功法的宗门或家族子弟。
而在战场的中央,一个穿着破烂灰袍、须发焦黄卷曲、气息奄奄的老者,正靠在一块滚烫的岩石上,艰难地喘息着。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根断裂的、似乎由某种红色晶石打造的短杖,杖身黯淡无光。老者身上有多处深可见骨的伤口,最致命的是胸口一道贯穿伤,边缘焦黑,仿佛被极高温的火焰洞穿。
但让云霄目光一凝的,并非是这惨烈的战斗痕迹或老者的重伤,而是老者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极其微弱、却让他体内圣印雏形产生一丝悸动的、带着古老灼热感的残留气息!与战场上另外几具尸体上残留的、较为“年轻”活跃的火属性真气截然不同!
“救……救命……”老者似乎察觉到了有人靠近,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被烟火熏黑、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绝望与哀求,声音细若游丝。
万小雅心善,见状就要上前救治。
“且慢!”云清朗却拦住了她,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神念也谨慎地探查出去。荒原之中,陌生重伤者,不明缘由的厮杀,不得不防。
王二狗也握紧了拳头,独眼警惕地扫视着那三具尸体和周围环境。
云霄则走到一具离得较近的尸体旁,蹲下身,仔细观察。尸体的服饰、兵刃,以及残留的真气波动……他忽然想起,在药王谷时,枯木禅师曾简略提过南离火山群附近的一些势力。其中一个以炼器和火系法术着称的中等宗门,似乎就叫“赤炎宗”,其弟子服饰和真气特征,与眼前这几具尸体颇为吻合。
“是赤炎宗的人。”云霄低声道,又看向那重伤老者,“这老者……不像赤炎宗的人。他的真气残留……很特别。”
就在这时,那重伤老者似乎支撑到了极限,猛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黑血从口中涌出,其中甚至夹杂着一些暗红色的、如同熔岩碎屑般的东西。他手中的断裂晶石短杖也“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火……炎阳……令……”老者挣扎着,用尽最后力气,指向掉落在地的断杖,又艰难地抬起手,似乎想从怀中掏出什么,却终究无力,手臂软软垂下,气息愈发微弱,眼看就要不行了。
“炎阳令?”云清朗心中一动。炎阳上人?难道这老者与炎阳上人有关?
眼看老者就要断气,万小雅终究不忍,不顾云清朗的阻拦,快步上前,取出随身携带的保命丹药,就要喂入老者口中。
然而,就在她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老者嘴唇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原本气息奄奄、濒临死亡的老者,那双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开,眼底竟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与方才的哀求绝望截然不同的锐利与诡异光芒!他下垂的手掌之中,不知何时扣住了一枚龙眼大小、通体赤红、布满裂纹的珠子!
“小心!”云霄的神念一直若有若无地笼罩着老者,在那老者眼神变化的瞬间便已察觉不对,厉声示警!
同时,他体内淡金色真气本能般急速运转,一股柔和却坚韧的生机力场瞬间张开,护向母亲!
但,还是慢了一丝!
“嘭!”
赤红珠子被老者捏碎!一股狂暴、炽烈、充满毁灭气息的暗红色火焰,如同被压抑了许久的火山,猛地从珠子中爆发出来,瞬间将老者自身和近在咫尺的万小雅吞噬!火焰并非寻常之火,带着一种阴毒粘稠的特性,竟能灼烧真气与神魂!
“小雅!”云清朗和王二狗惊怒狂吼,不顾一切地扑向火焰!
云霄更是目眦欲裂,他强行将生机力场压缩到极致,试图将母亲从那诡异的火焰中拉扯出来,同时调动体内那丝“逆转”意境,去中和、消解那火焰中的毁灭之力。
暗红火焰来得快,去得也快。爆发之后便迅速消散,仿佛耗尽了所有能量。
原地,只剩下两具焦黑的躯体。一具是那灰袍老者,已然彻底化为焦炭,死得不能再死。另一具……是万小雅!
她倒在焦土之中,浑身衣物尽毁,皮肤大面积焦黑碳化,气息微弱到了极点,生命之火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那暗红火焰的恶毒远超想象,不仅重创了她的肉身,更有一股阴毒的火毒正疯狂侵蚀着她的经脉与神魂!
妈妈——!!!”云霄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呼,扑到母亲身边,淡金色的生机之力不要命地疯狂渡入万小雅体内,试图驱散火毒,修复那几乎被彻底摧毁的生机。
云清朗也赶到妻子身边,看到妻子惨状,这位素来坚毅的汉子眼前一黑,几乎晕厥。他强忍悲痛,将自身精纯平和的真气也渡了过去,配合着儿子的生机之力,护住妻子最后的心脉。
王二狗则红着眼睛,警惕地守在一旁,独臂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直流。他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坚决阻止!更恨那阴险毒辣、以自身为饵发动自杀袭击的老者!
在云霄不顾一切的生机灌注和云清朗的真气护持下,万小雅那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终于被强行稳住了些许,但依旧微弱得令人心碎。她全身经脉大半被焚毁,丹田受损,神魂更是遭受重创,陷入了最深沉的危险昏迷。即便以云霄那神奇的生机之力,想要将她彻底救回,也绝非易事,更需要时间与极其珍贵的疗伤圣药。
“是‘阴髓火毒珠’!”云清朗检查着妻子体内那如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生机的阴毒火劲,声音沙哑而冰冷,“这是一种极其阴损的一次性法器,需以自身精血神魂为引发动,威力奇大,专毁根基!这老者……根本就是死士!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我们!尤其是……霄儿你!”
他想起了老者临死前那诡异的眼神,以及口中念叨的“炎阳令”。这很可能是一个针对他们的、精心设计的陷阱!利用他们对“炎阳”二字的关注和恻隐之心!
可是,他们的行踪是如何泄露的?对方又为何要处心积虑设下如此毒计?仅仅是为了杀死或重创他们?
云霄此刻却顾不得分析这些。他全部的心神都沉浸在救治母亲之中。淡金色的生机之力如同最温柔坚韧的泉水,一遍遍冲刷、修复着母亲受损的经脉,与那阴毒的火毒进行着艰难的拉锯战。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机之力虽然能克制、净化大部分火毒,但那火毒中蕴含的一丝极其隐晦的、仿佛能污染生机的邪恶意念,却异常顽固,不断抵消着他的努力。
更让他心急如焚的是,母亲的神魂创伤,他的生机之力虽然能滋养肉身,对神魂的修复效果却要大打折扣。
“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地方,用更好的药物和法门为娘疗伤!”云霄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云清朗也深吸一口气,压下滔天的怒火与悲痛。他是这个家的主心骨,此刻绝不能乱。
“先离开这里!刚才动静不小,恐有后患!”云清朗当机立断,小心地抱起昏迷的妻子,对王二狗道,“二狗,清理一下痕迹,看看那老者和赤炎宗弟子身上有什么线索!”
王二狗点点头,忍着怒火,快速搜查起来。那老者已化为焦炭,除了那根断裂的红色晶石短杖,别无他物。短杖材质特殊,似乎能隔绝探查,一时看不出端倪。而那三具赤炎宗弟子尸体上,倒是有身份令牌和一些杂物,显示他们确实是赤炎宗的外门执事弟子,奉命在此区域巡逻。
“赤炎宗……难道是他们?”王二狗眼中凶光闪烁。
“未必。”云清朗摇头,“赤炎宗虽是地头蛇,但与我们无冤无仇,更不太可能知道我们的行踪和霄儿的特殊。恐怕是有人假冒或利用了赤炎宗弟子,布下此局。先将东西收好,日后再查。”
四人不敢久留,带着重伤昏迷的万小雅,迅速离开了这片充满血腥与阴谋的沙石地,向着荒原更深处,一处地图上标注的、相对隐蔽的干涸河谷方向疾行。
一路上,气氛沉重得如同铅块。云霄几乎将大半心神都放在母亲身上,不断渡入生机。云清朗和王二狗则轮换背负万小雅,警惕着四周。每个人都沉默着,但眼中都燃烧着熊熊的怒火与冰冷的杀意。
敌人,已然从暗处伸出了毒手。而且手段如此狠辣阴毒,直击他们最柔软的软肋。
这不再仅仅是探寻身世的旅程,更是一场你死我活的生存之战!
找到干涸河谷,在一处背风的岩洞内暂时安顿下来。云清朗立刻布下简单的警戒和隐匿阵法。王二狗负责戒备洞口。
云霄则寸步不离地守在母亲身边,继续以生机之力为其续命、拔毒。他尝试着调动那丝“逆转”意境,去针对那火毒中顽固的邪恶意念,效果虽然比单纯生机要好些,但进程依旧缓慢。母亲的气息依旧微弱,宛若游丝。
云清朗看着妻子惨白的脸和儿子疲惫却执着的眼神,心如刀绞。他强迫自己思考。
“对方的目标很明确,以霄儿为诱饵,实则针对我们全家,尤其是重创或击杀我们中的关键人物,削弱我们的力量与意志。”云清朗声音低沉,“能如此精准地知道我们的路线,甚至利用‘炎阳’之名设局……要么是药王谷内部有细作,要么……对方有我们难以想象的情报能力或预言类手段。”
他顿了顿,看向那根被王二狗放在一旁的断裂红色晶石短杖:“这‘炎阳令’……或许是关键线索。炎阳上人隐居南离火山群深处,鲜为人知。对方以此设局,说明他们至少知道我们此行的部分目的,甚至可能知道霄儿与圣殿的关联!影阁……可能性最大!”
提到影阁,洞内的温度仿佛都降低了几分。这个神秘而强大的敌人,如同跗骨之蛆,阴魂不散。
“他娘的!等老子找到这群藏头露尾的杂碎,定将他们碎尸万段!”王二狗咬牙切齿。
“现在说这些还为时过早。”云清朗沉声道,“当务之急,是治好小雅。霄儿,你还能支撑多久?”
云霄睁开眼,眼中金芒微闪:“我的生机之力恢复很快,可以持续为娘治疗。但……单靠生机之力,想彻底驱除那火毒邪念和修复神魂,恐怕需要很长时间,而且未必能完全恢复。我们需要更好的丹药,或者……找到精通此道的高人。”
更好的丹药……药王谷自然有,但远水解不了近渴。精通此道的高人……
云清朗目光一闪,看向洞外南方的天际:“南离火山群……炎阳上人,既然以‘炎阳’为号,想必对火属性功法、乃至火毒,有极深的造诣。或许……他有办法!”
这无疑是一个冒险的决定。对方刚刚利用“炎阳”之名设下陷阱,此刻再去找炎阳上人,无异于自投罗网。但,万小雅的伤势拖不得!普通的医者恐怕束手无策。
“去!”云霄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就算是龙潭虎穴,为了娘,也要闯一闯!而且,我相信枯木禅师的判断,炎阳上人或许性情古怪,但应与影阁不是一路人。这次陷阱,更像是有人借他之名行事。”
王二狗也重重点头:“没错!嫂子等不起!管他什么阴谋阳谋,找到那炎阳老头,治好了嫂子再说!要是他也敢耍花样,老子拼了这条命,也要崩掉他几颗牙!”
见家人意见一致,云清朗也不再犹豫:“好!那就去南离火山群,找炎阳上人!不过,我们必须更加小心,改变路线,隐匿行踪。霄儿,你可能暂时封印或改变自身的气息?你的圣印和特殊生机,恐怕是对方追踪的关键。”
云霄点了点头:“我试试。枯木禅师教过我一些收敛气息的法门,配合圣印雏形,应该可以暂时遮蔽。”
计议已定,待夜色降临,四人(更准确说是三人带着一重伤者)再次悄然上路。这一次,他们更加谨慎,绕开了原定的主要路径,专挑荒僻难行之处,并且由云霄时刻以神念探查周围,避开一切可疑的痕迹与生灵。
云霄一边赶路,一边不断为母亲渡入生机,稳住伤势。他心中充满了对母亲的担忧,对敌人的怒火,更有一股不屈的斗志在燃烧。
敌人越是想用阴毒的手段击垮他们,他们就越要坚强地活下去,走下去!
南离火山群,炎阳上人,无论是希望还是新的陷阱,他们都要去面对。
因为,家人,是他们绝不放弃的底线与力量源泉。
夜色如墨,赤焰荒原的风带着燥热与肃杀。四道身影,如同坚定的磐石,在黑暗中,向着南方那隐约可见的、如同大地伤疤般起伏的火山轮廓,坚定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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