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寿山，五庄观上空。
那片由数据构成的星图，触目惊心，如同一块烙在天幕上的巨大腐肉。
无数红点，正是那名为“锈”的灾变，正以一种冷酷而精准的效率，吞噬着一个又一个星系，将其拖入死寂的灰暗。
观门前，清风、明月两个道童仰着头，小脸刷地一下就白了，嘴巴微张，连呼吸都忘了。
他们哪里见过这等诡异而恐怖的景象。
杨戬负手而立，玄色风衣的衣角在微风中纹丝不动。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站着，等待。
对镇元子这种存在，任何华丽的言辞，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带来的，不是请求，更不是威胁。
而是一份，关于整个宇宙的，病危通知书。
天律司，就是签下这份通知书的，主治医师。
现在，就看这位与世同君，见证了天地开辟的地仙之祖，是选择眼睁睁看着这方天地腐烂，还是愿意加入这场，史无前例的宇宙级“会诊”。
静。
死一般的寂静。
观内，古朴的静室中。
镇元子缓缓起身，他一步踏出，身形便已出现在庭院之内。
他抬头，望向那片由“死亡”数据构成的天幕，两道长眉，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师父……”
清风、明月的声音从观外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颤音。
镇元子没有回应。
他的神念，早已穿透了那层数据的幻象，直接触及了宇宙的真实。
他“看”到了。
那些被“锈”侵蚀的世界，法则崩坏，生机断绝，一切有形无形之物，都化作冰冷的、无意义的尘埃。
他甚至能“听”到，无数生灵在绝望中的最后一声哀嚎，他们的情感，他们的记忆，他们存在过的一切痕迹，都在被一种更高的概念，彻底“格式化”。
这比魂飞魄散，更可怕。
这是从“存在”的根源上，进行彻底的抹除。
他活了太久，久到看惯了沧海桑田。
巫妖大战，天地崩裂，他见过。
封神之战，圣人喋血，他也见过。
可眼前的景象，已经超出了“兴衰更替”的范畴。
这是整个“存在”本身的，崩塌。
“好一个……天律司。”
镇元子喃喃自语，声音干涩，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那万古不动的心湖，竟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本以为，所谓的天庭，所谓的玉帝，不过是天道循环中的一环，过眼云烟。
可现在，这个名为“天律司”的新生事物，却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但又不得不正视的方式，将宇宙的生死，血淋淋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不是请求，是“告知”。
这不是商量，是“最后通牒”。
“师父，那杨戬……还在外面。”清风不知何时跑了进来，压低了声音。
镇元子沉默了片刻。
池塘都要干了，哪里还有鱼能独善其身？
他不能再“闭关”了。
“让他进来。”镇元子的声音，恢复了平淡。
“是。”
观门，吱呀一声，再度打开。
清风快步走出，对着杨戬，深深地行了一个大礼，态度与之前判若两人。
“真君，家师有请。”
杨戬脸上不见半分得意，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他迈步，走进了这座自天地开辟之初，便矗立于此的古老道观。
庭院中，那棵闻名三界的人参果树，依旧枝繁叶茂。
但在天空那片死亡星图的映衬下，这份生机，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独与脆弱。
树下，镇元子负手而立，背对着他。
“杨戬，见过大仙。”杨戬稽首行礼，不卑不亢。
镇元子缓缓转过身。
他的目光，深邃得如同承载了亿万年时光的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
他没有问“锈”是什么，也没有问“天律司”的来历。
他只是看着杨戬，问出了第一个问题。
“那个‘医生’，他打算，怎么‘治’？”
能做出这份诊断报告的人，必然，也准备好了手术刀。
杨戬心中，对陈晨的佩服，又深了一分。
陈司长，神机妙算。
和这些老古董沟通，根本不需要解释病情有多严重，他们自己会看。
直接给方案，才是正理。
“回大仙。”杨戬沉声应道，“司长的方案，很简单。”
“他在‘驯养’一个，比‘锈’，更可怕的‘病毒’。”
话音未落，他抬起手，一道新的数据流自掌心射出，在两人之间，构建出一幅全新的立体影像。
影像中，正是船底座大裂谷的实时画面。
镇元子，看见了。
他看见那个，坐在寒冰王座之上，浑身散发着无尽“死寂”与“终结”气息的“裁决者”。
只一眼。
镇元子这位地仙之祖，万古不波的道心，便是一阵剧震！
他瞬间就明白了那个存在的本质。
那是比“死亡”更纯粹的，“秩序”！
一种，要将所有“变量”，所有“异常”，所有“不完美”，都彻底“格式化”的，绝对秩序。
如果说，“锈”，是让宇宙在痛苦中“病死”。
那么，这个“裁决者”，就是让宇宙在一种绝对完美的静止中，“安乐死”。
“以毒攻毒？”镇元子眉头锁得更紧了，“疯了！此物一旦失控，其危害，百倍于‘锈’！”
“大仙所言极是。”杨戬点头，“所以，司长，正在给这个‘病毒’，上‘枷锁’。”
影像，陡然一变。
镇元z看到，孙悟空那个泼猴，正扛着金箍棒，唾沫横飞地对着王座指指点点。
他看到那本该是毁灭化身的“裁决者”，是如何在孙悟空各种耍无赖、不讲理的折腾下，从程序错乱的“蓝屏”，到不断自我“打补丁”，再到学会“选择性执行”，最后，甚至领悟了“摸鱼”的精髓。
他又看到，陈晨是如何用一纸轻飘飘的“备忘录”，构建出一个完美的，让“秩序”与“混乱”互相制衡，互相“合法伤害”的职场闭环。
最后，画面定格在那场，正在上演的，匪夷所思的“宇宙烟花秀”上。
他看见，孙悟空正指挥着无穷无尽的天灾军团，在星空中，笨拙地摆出一个“天女散花”的造型。
“不对不对！那女的胳膊再抬高点！对！表情！要有美感！你一个天灾军团的毁灭先锋，能不能有点艺术追求！”
而那个本应毁灭一切的“裁决者”，冰冷的电子音竟然在汇报。
【正在计算‘花瓣’飘落轨迹的黄金分割率……模型优化中……艺术表现力参数，正在校准。】
镇元子脸上那股万古不变的平静，终于，绷不住了。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动了一下。
他活了这么久，听过圣人讲道，见过道祖演法，可他从未想过，“秩序”与“混乱”，“创造”与“毁灭”，竟然可以……用这种方式共存。
甚至，合作？
这哪里是在“驯养”？
这分明是在……带孩子啊！
还是个，最不听话的熊孩子，在带一个，更熊的，力量无穷大的，铁疙瘩孩子！
“那个‘医生’……”镇元子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声音，前所未有的干涩。
“他不是在治病。”
“他是在……教化。”
“教化‘死亡’本身。”
“这种手段，这种气魄……”
“贫道，自愧不如。”
杨戬知道，这位三界最古老、最固执的存在，已经，上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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