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狩后的第三日,宫里传来消息:老皇帝病重,召太子萧景琰即刻入宫侍疾。
青梧正在教明玥认丝线颜色,闻言指尖一顿,绣针落在绷子上,扎出个小小的红点。云岫端着刚沏好的茶进来,见她脸色微变,低声道:“娘娘,要不要备些东西?”
“不必。”青梧放下绣绷,起身理了理衣襟,“该来的,总会来。”
这几年,老皇帝的身体时好时坏,朝堂上暗流涌动,几位皇子对储君之位虎视眈眈,全靠萧景琰与沈家军的威慑才勉强维持平衡。如今龙体欠安,一场风暴怕是在所难免。
萧景琰入宫后,三日未归。东宫的气氛日渐凝重,侍卫换防的频率比往日密了三倍,承煜已能察觉异样,整日握着顾长安教他的那把桃木剑,寸步不离地守在青梧院外。
“娘,是不是要出事了?”承煜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紧张,却努力挺直脊背,像株试图挡风的小松。
青梧摸了摸他的头,目光望向宫墙深处:“别怕,有你爹在,有沈家在,天塌不下来。”话虽如此,她夜里却总难眠,一遍遍在脑海里推演着应对之策——若有皇子趁机作乱,东宫该如何布防?若老皇帝驾崩,传位遗诏出了纰漏,又该如何自证清白?
第四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东宫的大门被急促地敲响。来的是太子詹事,脸上带着泪痕,声音嘶哑:“娘娘,陛下……龙驭上宾了!”
青梧只觉耳边“嗡”的一声,仿佛有惊雷炸开。她扶着桌沿稳住身形,指尖冰凉,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遗诏呢?”
“太子殿下已接掌遗诏,正在偏殿与大臣们议事,让奴才来请娘娘即刻入宫,主持大局。”
“知道了。”青梧点头,转身对云岫道,“取朝服来。”
换上肃穆的朝服,戴上沉重的凤钗,青梧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面容平静,眼底却藏着翻涌的浪。这不是她想要的“大局”,却必须担起。她是太子妃,是四个孩子的母亲,是沈家的女儿,一步都不能错。
入宫的马车在宫道上疾驰,两侧的宫灯在晨雾中摇曳,像极了前世战场旁的孤灯。青梧闭着眼,将那些可能发生的变故在心里过了一遍又一遍,直到马车停在太极宫前。
萧景琰穿着素服站在宫门口,眼下有着浓重的青黑,见她下车,上前握住她的手,掌心冰凉:“父皇走了。”
“我知道。”青梧回握住他,指尖传来的力度让她稍定,“遗诏如何?”
“传位于我。”萧景琰的声音低沉,“但三皇叔不服,说遗诏有假,正在殿内闹。”
青梧抬头望了一眼巍峨的太极殿,那里此刻正聚集着满朝文武,是权力的漩涡中心。她深吸一口气:“走吧,该去的地方,总要去。”
踏入大殿时,争论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有探究,有敬畏,也有暗藏的敌意。三皇叔萧景渊见她进来,冷哼一声:“太子妃来得正好,不如说说,这遗诏是不是你们夫妻联手伪造的?”
青梧没看他,径直走到萧景琰身边站定,目光扫过殿内众人,声音清越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皇叔说笑了。陛下病重期间,太子日夜侍疾,寸步不离,满宫的人都看在眼里。至于遗诏,有内阁大学士、礼部尚书、御史大夫三方见证,盖着传国玉玺,难道皇叔觉得,这些人都会联合起来欺瞒天下?”
她特意提到御史大夫,目光与站在文官队列里的顾长安相撞。他穿着一身素服,眼神沉静,见她望过来,微微颔首,像是在无声地支持。
三皇叔被噎得说不出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旁边几位附和他的皇子见势不妙,也纷纷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萧景琰适时开口,声音带着新君的威仪:“父皇遗诏在此,谁敢质疑?”他展开明黄的诏书,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吾皇万岁”的山呼。
三皇叔看着大势已去,瘫软在地,被侍卫拖了下去。一场潜在的宫变,就这样被青梧几句话消弭于无形。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忙乱的国丧与登基大典。青梧作为准皇后,主持着后宫的事务,调度有度,将繁杂的礼仪安排得井井有条。朝臣们私下都说,太子妃有母仪天下之风范,难怪陛下会属意太子。
只有青梧自己知道,这份“风范”背后,是多少个不眠之夜的筹谋,是前世血与火淬炼出的镇定。她常常在深夜独自回到东宫,看着熟睡的四个孩子,卸下所有防备,疲惫地靠在床边。
顾长安送来过一份卷宗,里面是三皇叔勾结外戚、意图谋反的证据,时间标注得清清楚楚,连他私藏兵器的地点都写得明明白白。青梧看着卷宗,知道这是他在为新帝扫清最后的障碍。她让人回了一句:“多谢顾大人,江山社稷,还需多费心。”
登基大典定在一个晴朗的冬日。萧景琰穿着十二章纹的龙袍,一步步走上丹陛,接受百官朝拜。青梧穿着翟衣,头戴凤冠,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走得沉稳端庄。
凤冠上的珍珠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折射出冰冷的光,压得她脖颈发酸。她想起刚嫁入东宫时,顾长安送她的那幅江南山水画,画里的烟雨朦胧,与此刻的庄严肃穆格格不入。
“皇后沈氏,德行端淑,育有皇子,特册封为后,钦此。”礼官的声音在太和殿前回荡。
青梧跪下接旨,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听着身后山呼海啸般的“皇后娘娘千岁”,忽然觉得这一切像场漫长的梦。
她终究还是成了皇后,母仪天下。
大典结束后,回到坤宁宫,青梧摘下凤冠,揉着发酸的脖颈。云岫看着那顶镶嵌着无数珠宝的凤冠,叹道:“娘娘,这凤冠真好看。”
青梧看着镜中卸下钗环的自己,眉眼间已有了岁月的痕迹,却比年少时多了几分沉静的力量。她笑了笑:“好看是好看,只是太重了。”
这重量,是权力,是责任,是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也是她必须扛起的、属于“皇后沈青梧”的人生。
夜里,萧景琰来到坤宁宫,见她还没睡,正对着一幅画出神。画上是四个孩子嬉笑的模样,是承砚的手笔。
“在想什么?”他在她身边坐下。
“在想,以后他们该叫我母后了。”青梧放下画,“也不知道承锐会不会闹着要剑,明玥会不会还怕黑。”
萧景琰握住她的手,这双手曾握过剑,曾绣过阵图,如今要握住凤印,执掌后宫。他轻声道:“辛苦你了。”
“不辛苦。”青梧回握住他,“你是皇帝,我是皇后,我们是夫妻,也是战友。往后的路,一起走。”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了殿内的寂静。青梧知道,成为皇后不是结束,而是另一场更漫长的守护的开始——守护这来之不易的江山,守护她的孩子们,守护那些藏在岁月里的、关于琴棋书画与刀光剑影的记忆。
而远方的御史台里,顾长安正对着一盏孤灯批阅奏折。案头放着一枚小小的玉佩,上面刻着“安”字,是当年送给承煜的那对长命锁上的字。他望着窗外的月光,轻轻摩挲着玉佩,唇角露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江山已定,岁月绵长。他们都在各自的位置上,守护着同一片天地,同一份安宁。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喜欢大雍青梧传请大家收藏:(m.motanshuwu.com)大雍青梧传墨坛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